冰冷的医院走廊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白得晃眼的顶灯在脚下投下方伟奇浓重不安的影子。
他像个格格不入的游魂,嵌在这份令人窒息的规整里,身上价值不菲的黑色衬衫揉皱不堪,残留着混乱现场蹭上的尘土和几块已干涸成深褐色的、李文勇的血迹。
无菌门上方“手术中”三个猩红的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灼得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肋骨间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未散尽的惊恐余颤。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而克制的高跟鞋叩地声,方家那位永远一丝不苟的特别助理Anna快步走来,将一份密封文件递向方伟奇:
Anna“少爷,您要的……”
她的话音被硬生生掐断。
方伟奇猛地抬头,那双曾盛满桀骜不驯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濒临绝境的焦躁和骇人的赤红,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困兽,周身散发的不是怒火,而是毁灭前冰冷的死寂。
他只一扫Anna手中的文件,仿佛那就是无用的垃圾。
方伟奇“太慢。”
方伟奇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的,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纸上磨过
方伟奇“打给王博海。现在、立刻!告诉他,市中心那家私立康乐医院的并购案作废条款全部启动!所有注资立刻撤出!”
Anna脸色微变
Anna“可是少爷,董事局已经同意了……”
方伟奇“让他们滚!”
方伟奇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吼撕裂了医院死寂的空气,引得远处的护士惊恐地望过来。
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猛地冲上前一把推开了Anna伸出的文件,纸张哗啦飞散。
他一步跨到紧闭的手术室门前,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
骨节与硬物的撞击发出沉闷可怕的回响。
方伟奇“里面那个人!”
他双眼赤红地扫视着走廊尽头那几道试图靠近规劝的模糊人影,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和血腥气,
方伟奇“今天要是死在这里,我叫你们所有人陪葬!这家医院,立刻!马上!给我消失!”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楼层。
几个穿着白大褂、面容焦虑的身影聚在不远处的护士站旁,低声商量着什么,眼神不时瞥向方伟奇这头失控的困兽,表情混杂着惊惶和难以置信。
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老者,胸前挂着“院长”的铭牌。
他似乎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硬着头皮朝方伟奇走来,步履因沉重的现实和恐惧而艰难。
医生“方少爷……”
院长的嗓音发干,带着极力维持的镇定,
医生“您的朋友,李先生,情况的确非常危急……穿透伤离心脏……”
#方伟奇“离心脏多少厘米?”
方伟奇猛地截断他,声音像冰刀刮过骨骼。
院长被这股气势逼得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嘴唇嗫嚅着报出一个数字。
#方伟奇“数字对我没有意义!”
方伟奇大步逼近,几乎踩在院长的脚尖上,他居高临下地逼视着眼前因权势压力而微微佝偻的权威,
#方伟奇“意义是,他得活着!睁开眼!完好无损地走出去!懂吗?”
他猛地摊开一直紧攥的左手。
那枚小小的、边缘被血彻底浸透后凝固成墨黑色的银色保镖徽章,静静躺在他同样沾满干涸血迹和泥土的手心里,冰冷的金属映着惨白的顶灯,像一个无声的诅咒。
方伟奇的声音陡然压得更低,却带着千斤的重量砸在院长心头:
#方伟奇“如果他死了,这枚徽章,我会让它镶嵌在你退休纪念相框的右下角。作为……我送给你,送给你这家医院的告别礼。”
冰冷的杀意扑面而来。
院长的脸色瞬间灰败如纸,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转身,对着同样面无人色的下属嘶声命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医生“快!快联系刘院士!调!把所有在岗的高级专家……不!退休的、出去开会的,不惜代价,全部、立刻叫回来!启用生命舱!快!!启动最高级复苏预案!!”
金属门内侧的寂静被彻底粉碎,取而代之的是骤然尖锐起来的警示蜂鸣器声、纷沓的脚步声和更高频的指令呼喊声。
方伟奇没有动。
他依旧定定地站在那扇隔绝生死的大门旁,指关节因为过度的握紧而绷得毫无血色,微微颤抖着,仿佛要把那枚染血的徽章嵌进骨肉里。他紧贴着冰冷的金属门,额头顶在门板上,试图捕捉一丝从门缝里泄露出来的、象征着李文勇生命迹象的声音。
时间被拉长、扭曲,变成一条滴血的皮鞭,每一秒都在他的神经末梢上狠狠抽过。
手术室上方刺眼的红灯不知疲倦地亮着。方伟奇像一尊被抽离了灵魂的雕像,除了急促起伏的胸口证明生命的存在,几乎与背后的金属门融为一体。
脚边散落着被揉皱的并购文件,无人敢靠近清理。
偶尔有医护人员脚步匆匆从手术室另一侧的门进出,大气不敢出地绕过这片诡异的寂静之域。
就在方伟奇感觉自己血液都要在这等待中凝固时,Anna拿着一个闪烁着蓝光的特殊终端,再度无声地靠近。
Anna“少爷,”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透着一种刻意的冷静,
Anna“技术组刚刚恢复了车祸时方先生行车记录仪损坏的部分存储芯片。”
她将屏幕转向方伟奇
Anna“尤其是……最后安全气囊弹出前0.5秒的瞬态快照。”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极其模糊、布满了物理擦伤划痕和电磁干扰噪点的画面。
但那被无数飞溅的玻璃碎片切割扭曲的影像中心,李文勇被巨大冲击力迎面压向他身体的瞬间,他的头微微偏移,护住方伟奇的姿态几乎是本能的。
那张素来无波无澜的冷峻面容上,清晰地放大定格着一双瞳孔。
那双曾映着最苛刻冷静的眼睛,此刻在死亡降临前亿万分之一秒的极速放大里,清清楚楚地裂开了一条巨大而恐惧的缝隙!
那不是对自己生死的忧虑,而是最纯粹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惊怖和绝望——为了正被他压在身下的人!玻璃碎片切割画面,却割不断那双眼里汹涌而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惊恐——那是害怕怀里的人被夺走的惊恐!
嗡——
方伟奇脑中紧绷的最后一根弦,断了。
耳边炸开尖锐的轰鸣。所有的声音——警示蜂鸣、压抑的呼吸、远处的脚步声——瞬间退潮般远去。
他被抛进一个真空的死寂里,只有那双裂开的、充满惊恐的眼睛,像烧红的铁烙印在他的灵魂上。
他猛地攥紧双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徽章的冰冷轮廓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种灭顶的绝望和……失重般的恐慌。
李文勇……李文勇在害怕!怕他死!那个天塌下来都能当被子盖、随时准备献出生命的家伙,在那一刻,居然为了他方伟奇……露出了那种表情!
Anna“少爷!”
Anna的呼唤隔着水幕传来。
方伟奇如梦初醒,眼前依旧残留着那张扭曲而恐惧的面孔幻影。
手术灯的红光如同地狱的召唤。他猛地抬头,视线狠狠撞上那扇门,几乎想用目光将它撕裂。
门突然开了。
一个穿着深绿色手术服、满脸疲惫的医生走了出来,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如释重负的眼睛。
他甚至没开口,只是对方伟奇和院长点了点头。那点头的幅度轻微,却如同久旱后的甘霖。
方伟奇“命……命保住了?”
方伟奇的声音从未如此脆弱,每一个字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医生重重点头,拉下口罩,声音干涩却清晰
医生“生命体征稳定下来了。方伟奇少爷,子弹离主血管就差一张纸的厚度……是奇迹,也是他自己强大的意志。但还需要在ICU密切观察至少72小时,度过感染关和并发症关。”
悬在头顶的死神镰刀悄然挪开寸许。方伟奇紧绷的身体晃了一下,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瞬间冲垮了他强撑的脊梁,几乎要将他压倒在地。
他靠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住。Anna无声地上前一步,给了他一个支撑点。他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
Anna立刻会意,转向院长,恢复了一贯的职业性冷酷:
方伟奇“后续一切用最顶级方案,不计成本。”
院长看着方伟奇靠在墙上的侧影,那周身挥之不去的毁灭气息尚未完全消散,他忙不迭地点头,后背冰凉一片。
这个杀神少爷,暂时只是收起了刀。
李文勇被推出手术室,送入无菌隔离的ICU。他身上插满了管子,连接着冰冷的仪器,那张总带着刻板表情的脸在强效镇静剂和失血的作用下,显出罕见的平静与脆弱。
方伟奇推门而入,一身低气压几乎把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都冻成了冰。
三天来积压的所有不安、恐惧和后怕,此刻统统转化成了冲顶的少爷脾气,汹涌爆发。
方伟奇“醒了?”
方伟奇的声音像是刚从雪地里捞出来,又硬又冷,他站在床尾,居高临下地扫视李文勇,视线着重在他包裹着厚厚纱布的左胸口停顿了两秒,随即极其刻薄地挑剔起来,
方伟奇“几天不见,气色挺好?看来ICU住着挺安逸?”
李文勇抬起眼皮,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地迎上方伟奇的炮火,波澜不兴。
他甚至没开口反驳,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输液的姿势,一副任他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方伟奇被他的沉默彻底点炸。
方伟奇“安逸到连张嘴说话都省了?”
他逼近床头,手指几乎要戳到李文勇肩膀的绷带,
方伟奇“装什么英雄?!谁让你扑过来的?!当靶子很光荣是吧?!有没有脑子!”
一连串质问像冰雹砸下。
李文勇终于开口,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低哑,却很平稳:
李文勇“那是我的职责,少爷。”
方伟奇“职责?!”
方伟奇像是被这个词烫到了,猛地退后一步,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控和……受伤
方伟奇“用命换一个只会开黑吃泡面的废物?!李文勇!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咆哮在病房里回荡。
方伟奇胸口剧烈起伏,眼眶不知何时竟有些发红。
他看着李文勇依旧平静无波的脸,一腔邪火无处发泄,猛地转身,一脚踹翻了墙角无辜的医疗推车。
塑料瓶罐药片噼里啪啦撒了一地狼藉。
李文勇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发疯,没有阻拦。
直到方伟奇发泄完了,微微气喘地站在那里,他才低低开口,那声音像投入死水的一颗小石子:
李文勇“……你活着,才不是废物。”
简单几个字,却莫名带走了方伟奇胸中所有狂躁的戾气。
病房里的空气凝滞了几秒,尴尬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在两人之间涌动。
方伟奇看着一地狼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身大步离开,只丢下一句话:
方伟奇“赶紧把你自己弄好!别指望我一直在这当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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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伟奇把自己关进了方宅那间顶级配置、却从未真正用来烹饪的专业级厨房。
几个小时后,这间平日里锃亮光洁得可以当镜子的地方彻底沦为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高级定制的大理石台面面目全非,覆盖着可疑的褐色油污和喷射状的面粉粉尘,像是遭受了炸弹空袭。
锃亮的纯铜锅具家族里,一只深锅底部糊着一层焦黑发硬、滋滋冒泡的不明物质,散发着浓烈又诡异的甜腻气味,间杂着肉烤糊的味道——那是方伟奇试图融化制作千层夹层所需吉利丁片时,忘在灶台上的实验成果。
一台昂贵的、闪烁着不锈钢冷光的厨师机发出不堪重负的低沉哀鸣,搅拌桶里,本该是细腻光滑的奶油霜此刻成了黄白分离、稀薄如汤、中间还漂浮着可疑蛋白块的灾难现场。
方伟奇不耐烦地猛拍开关,机器终于停止运转,他随手抄起一把硅胶刮刀,恶狠狠地在那片“废墟”里戳搅了两下,溅起几滴浑浊的液体飞溅到他那件同样沾满污渍的定制衬衫上。
另一侧的操作台上,摊开着好几份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零基础榴莲千层详细教程”、“五分钟学会完美奶油打发”、“千层饼皮不失败的终极秘诀”。
每个页面都花花绿绿,步骤图清晰可爱。而在它们旁边,孤零零地躺着一颗硕大的、刺猬状的榴莲。
方伟奇眼神发狠地盯着这颗长满尖刺的不规则球体,像是在看待一个难啃的军火堡垒。
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尝试了用厨房刀具硬砍榴莲壳导致昂贵的刀具崩口后终于学乖戴上了手套——试图沿着缝隙用力掰开。
“嘶啦——”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后,榴莲坚硬的外壳终于裂开一道小口。
一股极端浓郁、霸道、足以让普通人退避三舍的臭香扑面而来。
方伟奇皱着眉屏住呼吸,强忍着被熏到翻白眼的本能,另一只手握着厨房剪刀猛插进去,用力撬开。
金黄色的果肉带着粘稠的拉丝,暴露在空气中,气味更加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
他终于弄出了拳头大小的一碗榴莲果肉。
旁边还放着一个贴着精致标签、写着“粉红海盐 ”的玻璃研磨瓶——这是Anna为他搜罗烘培材料时,某个高级杂货店导购极力推荐的“增添风味层次的点睛之笔”。方伟奇的眼神在教程屏幕和这瓶漂亮的粉色晶体之间来回逡巡。
方伟奇粉盐?白糖?颜色都是白的,名字都带个“糖”,
他皱了下眉,随即一脸“这有什么区别”的不耐表情,拧开瓶盖,毫不迟疑地往那碗金黄的榴莲果肉里,豪迈地挖了满满三大勺细腻诱人的粉红色晶体!然后用勺子粗鲁地搅拌起来。果肉混合着盐粒,变成一种粘稠的、颜色更深沉的泥状物。
方伟奇“搞定馅料!”
方少爷满意地点点头,似乎忽略了空气中那过分浓郁复杂的气味。
他把目标转向另一个屏幕上展示的光滑诱人的奶油霜图片。
教程写得轻巧无比:“淡奶油冷藏12小时以上,倒入干净盆中,加入适量白砂糖,用手持电动打蛋器先低速再高速打发,直至产生清晰纹路……”
方伟奇瞥了一眼刚从冷冻室深处抢救出来、摸上去还是有点冰凉的不锈钢盆和刚拆封的淡奶油盒。
方伟奇“简单。”
他咕哝一声,将整盒淡奶油“哗啦”全部倒进盆里。
然后,毫不犹豫地抓起那个熟悉的粉红海盐瓶——有了榴莲泥“调味成功”的经验,他再次忽略了“糖”字——又是豪爽无比的三大勺粉色晶体飞入奶油池!
打蛋器插头粗暴地插进插座,他直接按到最高档。强劲的电机嗡鸣声瞬间在充满榴莲和焦糊味的厨房里炸响,高速旋转的双头打蛋器像一个狂暴的小型搅拌钻头,猛地扎进毫无保护的淡奶油中。
哗啦啦——!!!
灾难毫无悬念地发生了。
细碎的小泡沫?清晰的纹路?
根本没有这种过程!高速旋转的搅拌头如同在奶油液体中引爆了一颗气浪弹,带着粉色颗粒的淡奶油液如同被诅咒的喷泉,
以极其狂放的姿态呈喷射状炸开!黏腻冰凉的白色液体混合着粉红盐粒,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微型暴风雪,狠狠扑向四周——昂贵的嵌入式冰箱亮白的不锈钢门上瞬间布满滑落的污迹,洁净无暇的防溅墙上也喷溅上无数圆点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