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巷的夜惊魂，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林溪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恐惧的余威尚未散去，另一种更加尖锐、冰冷、混杂着屈辱和愤怒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死死缠绕住她的心脏。
顾深。
这个名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每一次想起都刮得她血肉模糊。他的人！果然是他的人！像幽灵一样潜伏在暗处，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然后在“恰当”的时候跳出来，扮演救世主！这算什么？赎罪？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他以为这样，就能抹去江城的一切，抹去沈清澜带来的阴影，抹去他强加给她的那些痛苦和不堪吗？
“林小姐，请安心休息。门外垃圾已清理。”
那冰冷、毫无感情、如同机器播报般的命令式口吻，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响。那不是保护，是宣告！宣告她林溪，无论逃到哪里，都永远活在顾深的羽翼（或者说牢笼）之下！她拼命建立起的“独立艺术家”身份，在那一刻，像个一戳就破的肥皂泡，充满了讽刺。
第二天，“拾光”画廊依旧紧闭大门，门口的“暂停营业”告示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刺眼。林溪没有去画廊，她把自己关在梧桐巷17号的小屋里。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却驱不散她心底的阴霾。她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速写本，画笔悬在半空，却迟迟无法落下。
老街的晨光？枇杷树的剪影？不，她眼前只有昨夜门外晃动的鬼祟人影，只有那扇被推得哐当作响的院门，只有那个冰冷的声音……还有，顾深那张在火光与浓烟中扭曲的、带着绝望和疯狂的脸！
“啪嗒！”画笔掉落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林溪烦躁地合上速写本。创作？在这种被监视、被威胁、如同惊弓之鸟的状态下？她连拿起画笔的力气都快要被抽干了。
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苏晴的视频请求。林溪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才按下接听。
“溪宝！！”苏晴元气满满的大嗓门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粉毛，背景是堆满泡面盒和电脑主机的书桌，“快！快跟我讲讲美术馆大获成功的细节！热搜我都看到了！‘独立艺术家林溪惊艳苏城’！啊啊啊！我姐妹出息了！我就知道你能行！快说说，那些大佬都是怎么夸你的？有没有帅气的收藏家找你搭讪？”她兴奋地手舞足蹈，屏幕都跟着晃动。
看着闺蜜毫无阴霾的笑脸，林溪心头一酸，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嗯，挺顺利的，大家都挺喜欢《雨巷》系列。”她避重就轻，不想让苏晴担心。
“顺利？就这？”苏晴敏锐地捕捉到她笑容下的疲惫和勉强，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凑近屏幕，压低声音，“溪宝，你不对劲。眼睛怎么有点肿？脸色也不好。是不是……江城那边，又出幺蛾子了？姓沈的老妖婆还不死心？”
林溪的伪装瞬间被戳破。面对苏晴，她总是无法彻底隐藏。昨夜那惊魂一幕带来的恐惧和屈辱，以及那个名字带来的复杂冲击，如同决堤的洪水，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她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苏苏……他们……昨晚……”
她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将昨夜家门口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包括那三个混混，那个突然出现又迅速消失的“保护者”，以及她几乎可以肯定幕后是顾深的判断。
视频那头的苏晴，脸色随着林溪的讲述一点点沉下去，最后变得铁青。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泡面汤都洒了出来：“我操他妈的顾家！阴魂不散是吧？！沈清澜这个老巫婆！还有顾深！他装什么大尾巴狼？派人监视你？他以为他是谁？！保护？我看他就是最大的危险源！溪宝你别怕！我马上买票去苏城！老娘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动你一根头发！”
“苏苏，你别冲动！”林溪急忙阻止，“他们现在只是骚扰，还没做什么实质性的……而且，这里是苏城，不是江城，杨姐也找了人帮忙留意……”
“留意？等他们真做出什么就晚了！”苏晴气得眼睛发红，“顾深那个混蛋！他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了？他知不知道这只会让你更害怕更难受？他这是把你架在火上烤！不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做点什么！”
苏晴的愤怒像一团火，短暂地驱散了林溪心头的寒意，但也带来了新的焦虑。她不想把苏晴也拖进这个泥潭。“苏苏，你听我说，你现在过来反而容易打草惊蛇。我需要你在江城帮我留意沈清澜那边的动静。还有……”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帮我……查查顾深在苏城的那个公司，‘深瞳科技’，还有……他最近在做什么。”
苏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溪宝，你想……”
“知己知彼。”林溪打断她，眼神里透出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沉淀下来的冷冽，“我不想再像个瞎子一样，被动地等待他们的刀落下来。无论是沈清澜的，还是……顾深的‘保护’。”她刻意加重了“保护”两个字，带着浓浓的讽刺。
“好！”苏晴立刻领会，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像只准备狩猎的小豹子，“交给我！深瞳科技是吧？老娘把他底裤都扒出来！还有沈清澜，她最近跟韩雅雯那个绿茶走得很近，肯定没憋好屁！我盯着她们！溪宝，你保护好自己！有事立刻给我打电话，24小时待机！”
挂了视频，林溪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苏晴的支持给了她一丝力量，但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她看着窗外梧桐巷狭窄的天空，阳光正好，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需要做点什么。不能只是躲在家里恐惧，也不能被动地等待顾深的“保护”再次降临。她拿起手机，拨通了杨老板的电话。
“杨姐，”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画廊，明天重新开门。”
“深瞳科技”顶层，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巨大的落地窗映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厚重的窗帘半拉着。顾深靠坐在宽大的办公椅里，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有搭在扶手上的右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掌心被粗糙包扎过的纱布下，隐隐透出血迹。
他面前巨大的屏幕上，分成几个小窗口。一个显示着梧桐巷17号院门的实时监控（来自一个极其隐蔽的、非联网的独立摄像头），画面里，院门紧闭，一片宁静，仿佛昨夜的风波从未发生。另一个窗口是加密通讯频道，周扬的信息一条条弹出：
「花蛇口供：受雇于一个叫‘王哥’（王锐）的人，目标是制造‘意外’让林溪小姐毁容或重伤，无法继续画画。行动指令直接来自酒店套房里的‘韩小姐’（韩雅雯）。王锐背后是沈夫人。」
「王锐和韩雅雯仍在酒店，暂无新动作。但监控到王锐频繁联系苏城本地几个搞建材和消防验收的掮客，目标指向‘拾光’画廊所在的老街商铺电路改造项目。意图不明，但极可能与‘意外’有关。」
「沈夫人助理今早致电江城艺术协会施压，要求重新‘评估’林溪小姐在A大毕业展作品的‘原创性’问题。协会内部有沈家旧部响应，舆情可能被重新挑起。」
每一条信息，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在顾深紧绷的神经上。沈清澜！韩雅雯！她们的手段，一次比一次卑劣，一次比一次狠毒！毁容？重伤？重新构陷抄袭？甚至可能利用消防隐患制造火灾？她们是想彻底、永久地抹杀林溪的存在！
一股暴戾的杀意不受控制地在顾深胸腔里翻腾，烧得他双眼赤红。他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红木桌面上！
“砰！”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水杯都跳了起来，水花四溅。桌面赫然出现几道细微的裂痕。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外面的助理，门被小心推开一条缝：“顾总？”
“滚！”顾深头也没回，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野兽，带着骇人的戾气。
助理吓得立刻关上了门。
顾深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屏幕上梧桐巷17号那扇安静的门，想到林溪昨夜独自面对那三个混混时的恐惧和绝望……那种心脏被生生撕裂的痛楚再次席卷而来。他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再次让她陷入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顾深瞳孔骤缩！指尖颤抖着点开——
那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他昨晚停在梧桐巷对面阴影里的那辆黑色路虎揽胜！拍摄角度明显是从梧桐巷17号二楼的窗户望出来的！虽然隔着雨幕和夜色，车窗贴膜也很深，但车子的轮廓和那独特的车牌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
照片下方，没有任何文字。
但顾深却读懂了那无声的、冰冷的质问和愤怒。
她知道了。她知道昨晚守在门外的人是他。
她看到了他的车。她看到了他如同鬼魅般的“守护”。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顾深。比沈清澜的威胁更甚，比昨夜听到混混闯门的消息时更甚！他精心维持的距离，他以为隐秘的保护，在她眼中，恐怕只是更深的侵犯和监视！她该有多恨他？多厌恶他？
手机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屏幕上的照片依旧亮着，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嘲笑着他的自以为是和徒劳挣扎。
顾深颓然地将脸埋进双手之中，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掌心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崩裂，温热的液体渗透纱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片溃烂之地传来的、灭顶般的绝望。
他该怎么办？
放手，她会被沈清澜撕碎。
靠近，他只会将她推得更远，伤得更深。
这仿佛是一个无解的、名为“顾深”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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