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画廊重新开门了。
门上的风铃清脆作响,阳光重新洒满光洁的地板。杨老板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招呼着几位熟识的老主顾,介绍着新到的几幅小画家的作品,仿佛前几日的阴霾从未存在过。只是她眼底深处,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虑,目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门口和窗外。
林溪坐在角落她的专属工作台前,面前铺开了一张新的水彩纸。她没有立刻动笔,只是看着窗外老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卖糖人的老人,背着书包的孩子,拎着菜篮的主妇……寻常的市井烟火气。她努力地想抓住其中一丝温暖,融入她的“拾光印痕”。
但昨夜冰冷的短信,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那张黑色路虎的照片,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她试图专注的心神上。她甚至能感觉到,此刻,或许就在街角的某个阴影里,那双属于顾深的、或者他手下人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这里,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阵阵冲刷着她的神经。她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种活在他人视线下的窒息感!更讨厌那个名字带来的、挥之不去的复杂悸动——昨夜那瞬间的心安,在愤怒之后悄然浮现,让她对自己感到唾弃。
“小溪,”杨老板送走客人,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放在林溪手边,声音压得很低,“刚接到电话,街道办说下周要统一检查老商铺的电路安全,让我们提前做好准备。我总觉得……有点太巧了。”她眼神里的担忧更浓了。
林溪心头一凛。电路检查?沈清澜的人开始动作了?她想起周扬信息里提到的王锐联系消防掮客的事情。果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想制造一场“意外”的火灾?
“我知道了,杨姐。”林溪端起茶杯,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她冰凉的手指,眼神却渐渐冷硬下来,“兵来将挡。我们按规矩配合检查就是。”她不能慌,更不能躲。既然对方出招了,她就得接住。她看向杨老板,“杨姐,我记得你有个表亲在消防队?”
“对!李警官!”杨老板眼睛一亮,“我马上给他打电话,问清楚这次检查的具体要求和重点!咱们提前自查,确保万无一失!”
林溪点点头。她需要所有能利用的资源和信息。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还有杨姐,有苏晴,有“拾光”这个小小的堡垒。沈清澜想用阴招毁掉她?没那么容易!
苏城最高端的酒店顶层套房,气氛却远不如“拾光”表面上的平静。
韩雅雯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在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客厅里烦躁地踱步。她身上昂贵的真丝睡袍被她抓得皱巴巴,精心打理的发髻也散乱了几缕。茶几上,一份刚送来的苏城早报被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娱乐版头条赫然是《新锐艺术家林溪:雨巷回声中的独立绽放》,配图正是林溪在美术馆自信微笑的照片。
“废物!一群废物!”韩雅雯尖利的声音在空旷奢华的房间里回荡,她猛地抓起一个水晶烟灰缸,狠狠砸向光可鉴人的落地窗!“哐当”一声巨响,烟灰缸碎裂,昂贵的玻璃窗上留下一个刺眼的白点。“花蛇那个蠢货!三个人连个女人都搞不定!还被抓了?!王锐!你的人呢?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王锐依旧穿着笔挺的西装,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仿佛那声巨响和飞溅的碎片与他无关。他冷静地开口,声音平板无波:“韩小姐,冷静。‘花蛇’失手是意外。突然出现的第三方力量很强悍,行动专业,我们的人来不及反应就被制服了。对方处理得很干净,没留下任何指向我们的证据。”
“第三方?哪来的第三方?!”韩雅雯猛地转身,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戳到王锐脸上,“是不是顾深哥哥?!一定是他!他就在苏城!他一直在暗中保护那个贱人!”想到这个可能,韩雅雯嫉妒得几乎发狂,姣好的面容扭曲得狰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根本没放下那个狐狸精!”
王锐微微皱眉,避开她尖锐的指甲:“目前无法确认对方身份。但顾少爷身边确实有我们无法靠近的安保力量。昨夜事发时,顾少爷确实离开过公司,去向不明。”
“去向不明?还用问吗?!他肯定是去救那个贱人了!”韩雅雯歇斯底里地尖叫,眼泪混合着愤怒涌了出来,“沈姨!沈姨你看啊!顾深哥哥他根本就是鬼迷心窍了!为了那个林溪,他什么都敢做!连您的话都不听了!”
一直端坐在沙发主位上的沈清澜,终于抬起了眼皮。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丝绒旗袍,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深处沉淀着千年寒冰般的冷意。她端起精致的骨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优雅从容,与韩雅雯的狂躁形成鲜明对比。
“雅雯,”沈清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胆寒的穿透力,瞬间让韩雅雯的哭闹戛然而止,“注意你的仪态。顾家的儿媳,不该像个市井泼妇。”
韩雅雯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脸憋得通红,不甘地咬着嘴唇,却不敢再发出声音。
沈清澜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烟灰缸和报纸,如同扫过微不足道的尘埃。“一点小挫折,就让你方寸大乱?”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个林溪,不过是只稍微蹦跶得高了点的蚂蚁。捏死她,方法多的是,何必急于一时,脏了自己的手?”
她看向王锐:“‘花蛇’那边,处理干净。我不想听到任何不该有的声音。电路检查的事情,按计划推进。还有,”她顿了顿,眼神更加幽深,“江城那边,艺术协会的‘评估’,可以开始了。把火烧旺一点,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只麻雀的羽毛,是怎么被一根根拔下来的。”
“是,夫人。”王锐恭敬应下。
“至于深儿……”沈清澜的目光投向窗外苏城林立的高楼,仿佛能穿透钢筋水泥,看到那个让她失望透顶的儿子,“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深刻。他以为躲到苏城,玩点小把戏,就能护住他想护的东西?”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如同毒蛇吐信,“天真。”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如同蝼蚁般的城市众生。玻璃上那个被烟灰缸砸出的白点,映在她冰冷的瞳孔里。
“雅雯,”她背对着两人,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准备一下。下午,陪我去拜访一下苏城美术馆的陈松年馆长。听说,他老人家很欣赏这位‘独立绽放’的林溪小姐?”
韩雅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和恶毒的光芒:“是!沈姨!”她明白了!沈清澜这是要釜底抽薪!直接从林溪最在意的艺术根基入手!毁掉她的名声,毁掉她刚刚获得的认可!这比毁容更狠毒!更彻底!
沈清澜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顾深,你以为你的保护能护她周全?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拼死守护的珍宝,是如何在你眼前,一点一点,化为齑粉。
“深瞳科技”总裁办公室。
窗帘紧闭,只有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映着顾深苍白而疲惫的脸。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右手搭在额头上,指缝间是紧锁的眉头。一夜未眠,加上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掌心的伤痛,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沉沉的暮气。
周扬的加密信息窗口不断闪烁:
「江城艺术协会‘原创性评估’风波已起。协会副会长刘明(沈家旧部)牵头,召集‘专家’小组,准备重审林溪小姐毕业展作品《茧》与已故画家徐梦遗作《蝶》的‘高度相似性’。网络水军开始预热,相关词条热度被人工推高。」
「王锐与苏城本地‘安泰消防工程公司’经理张强密会。张强公司负责老街部分商铺的电路检修资质。目标指向‘拾光’的意图明显。」
「沈夫人与韩雅雯已于下午14:30抵达苏城美术馆,与馆长陈松年闭门会谈。内容未知,时长约一小时。」
每一条信息,都精准地指向林溪最脆弱的地方——她的艺术生命和赖以生存的“拾光”。沈清澜的獠牙,终于彻底亮出,不再满足于肉体伤害,而是要彻底摧毁林溪的精神支柱和立足之地!
顾深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疲惫被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取代。他不能!绝不能让沈清澜得逞!林溪的画,她的才华,她的“拾光”,是她用血泪和生命捍卫的尊严!是他唯一能为她守护的、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他坐直身体,双手撑在桌面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深陷进桌面微凉的木纹里。他需要反击!立刻!马上!用他能动用的所有力量!
他迅速调出加密通讯录,拨通了一个极少动用的号码。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通,对方没有出声,只有沉稳的呼吸声传来。
“是我。”顾深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三件事。”
“第一,动用所有媒体资源,立刻、全力压制江城艺术协会‘评估’林溪作品的一切负面舆论!找出刘明受贿、学术不端的所有黑料,匿名发给纪委和所有主流媒体!我要他自身难保!”
“第二,查安泰消防工程公司张强!查他所有违规操作、资质造假、行贿受贿的证据!立刻!我要这家公司明天就从苏城消失!”
“第三,”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和恳求,“动用一切关系,保护陈松年教授。沈清澜去找他了。陈老……是林溪的伯乐,绝不能让他被胁迫或利用。必要的话……联系陈老的儿子,他在外交部,应该能说上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明白。少爷。舆论和张强的事,24小时内会有结果。陈老那边……我们会尽力斡旋,保证他的立场不受干扰。”
“不是尽力,是必须!”顾深斩钉截铁,眼神锐利如刀,“不惜一切代价!”
“是!”
电话挂断。顾深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回椅背。他这是在和整个顾家,和他自己的母亲,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代价是什么?他不敢想。但他别无选择。
他疲惫地拿起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林溪发来的那张黑色路虎照片上。冰冷的画面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眼。他犹豫了很久,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最终,他还是点开了信息框,艰难地输入了几个字:
「对不起。不会再打扰。」
指尖悬停在发送键上,却久久无法落下。这句苍白无力的道歉,除了暴露他的无能和痛苦,还能给她带来什么?是更深的厌恶,还是……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奢望的理解?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顾深眼神一厉,瞬间收起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成那个冷硬深沉的顾总,锐利的目光射向门口。
闯进来的是他的助理,脸色煞白,手里举着手机,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惶而变了调:
“顾总!不好了!韩……韩雅雯小姐她……她带着人去了‘拾光’画廊!看架势……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