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芝搀扶着乔鹿呦踏出翊坤宫正殿。
廊下侍立的宫人早已屏息垂首,静若寒蝉。
乔鹿呦目不斜视,仪态万方地行在最前。
天光落在繁复衣饰与珠翠上,折射出璀璨却冰冷的光晕。她宛如一株被移栽至万仞玄冰之巅的牡丹,极尽妖娆,也凛冽刺骨。
通往皇后宫中的长路,气氛迥异往日。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兴奋与小心翼翼的窥探。远远地,皇后殿中传来年轻女子们紧张娇怯的请安声,细碎地飘荡在宫墙之间。
越近景仁宫,那暖意融融的熏香气味便越清晰,混合着脂粉香与新面孔特有的生涩气息。
殿内,熏香袅袅。
新晋妃嫔们按位份高低垂首侍立两侧,个个屏息凝神,衣料摩挲声几不可闻。皇后端坐凤座,明黄凤袍,面容端和,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母仪天下的微笑。
殿门处光线陡然一暗。
所有声音,包括皇后温和的语调,瞬间凝固。
时间仿佛被拉长,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投向那逆光而来的身影。
“臣妾来迟,请皇后娘娘恕罪。”
娇媚的声音在死寂中回荡,姿态恭敬无可挑剔,却带着旁若无人的慵懒,将那“恕罪”二字衬得格外意味深长。她站在那里,便自成一方天地,与这满殿刻意营造的喜庆格格不入。
新人们屏住了呼吸。秾丽的容颜、通身的贵气、那与生俱来般的冰冷威仪,让她们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深宫无形的压力。
有那胆小的,下意识垂眸,不敢直视来人。
唯有甄嬛,微微抬头,入宫前那句“满蒙八旗,不及华妃娘娘凤仪万千”在脑中轰然作响——此言,不虚!
沈眉庄焦急地扯了扯她的衣角,甄嬛这才回神垂眸,心潮却翻涌难平。
端坐上首的皇后乌拉那拉氏,温婉笑容不变,眼神却几不可察地深了一瞬。保养得宜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凤座扶手。
“华妃妹妹快请起。”皇后的声音和煦如春风,字句却像柔软的针,“本宫知道,你身子素来娇贵,今日想必又是有些不适了?身子要紧,请安不过是虚礼,妹妹不必过于自责。”
精准刺向“恃宠而骄”、“不敬中宫”的软肋。
“皇后娘娘体恤,臣妾感怀于心。只是……”乔鹿呦拖长了尾音,鲜红蔻丹的指尖漫不经心拨弄着鬓边点翠步摇垂下的流苏,泠泠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这人哪,身子矜贵与否,端看有无福分消受这泼天的富贵。”
她眼波流转,笑意盈盈扫过皇后:“若福薄,便是日日晨昏定省,也免不了病痛缠身;若福泽深厚,便是偶染微恙,也如清风拂面——转瞬即逝罢了。皇后娘娘您说,是也不是?”
字字句句,含沙射影,既讽皇后无宠福薄,又坐实了自己“福泽深厚”、姗姗来迟的底气。
殿内空气骤然凝滞如铁。
皇后眼底寒光一闪,声音却依旧熨帖:“快给华妃妹妹看座。赐茶。”她目光掠过下首噤若寒蝉的新人,笑意更深,“瞧瞧,妹妹一来,满殿芳菲顿觉黯然。难怪皇上总说,六宫粉黛,不及妹妹一人风华。”捧杀至极,无形枷锁瞬间将华妃置于所有妃嫔对立面。
乔鹿呦仪态万方落座,对那“芳菲黯然”恍若未闻。
“皇后娘娘谬赞了。”她终于开口,嗓音娇媚依旧,却似冰珠滚过锦缎,“臣妾不过是仗着比她们在这深宫里多熬了些年头,沾了些……旧日的光罢了。新人如花,自有她们的灼灼其华,这宫里的‘春色’,还得指望她们去争去添呢。”
乔鹿呦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银炭细微的“噼啪”声。
那句“旧日的光”轻飘飘落下,却像一块沉重的冰,砸在皇后心头。
不是预想中的骄横炫耀,也不是刻薄打压,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疏离?仿佛她已抽身事外,冷眼旁观着这场名为“宫斗”的闹剧。
这可不像年世兰的性子!
皇后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划,面上纹丝不动:“妹妹此言,倒叫本宫想起当年初入王府的光景了。岁月如梭,新人辈出,也是常理。妹妹能这般体恤,实乃六宫之福。”她巧妙地将“旧日的光”引向岁月流逝,又给华妃戴上“体恤”的高帽,暗指其年华不再。
目光随即转向新人,声音更加温和:“诸位妹妹都听见了?华妃娘娘金口玉言,说你们‘灼灼其华’,这宫里的春色,还指着你们添彩呢。本宫方才所言绵延子嗣,亦是此意。皇家开枝散叶,社稷方能稳固。都打起精神来,莫辜负了皇恩和华妃娘娘的期许。”
这番话,既是敲打新人,更是将“期许”二字不动声色地扣在华妃头上——若新人无宠无子,是否就是辜负了华妃?
新人们齐声应是,声音带着紧张与一丝被点名的激动。
唯有甄嬛,在皇后提到“华妃娘娘的期许”时,眼睫微不可察地一颤,心中警铃骤响:字字陷阱!
她飞快瞥向上首的华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