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方向，推着轮椅穿过连接通道的门。瞬间，明亮得有些刺眼的光线笼罩下来，混合着残留的喧嚣、汗味和清洁剂的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空间此刻显得空旷了许多，工作人员正在清理场地，拖拽器械的声音在穹顶下回荡。
“林晚！恭喜啊！”一个穿着志愿者马甲的女孩认出了她，兴奋地挥手喊道。
林晚有些局促地挤出一个笑容，点点头，脚步未停。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带着敬佩的，都聚焦在她推着的这辆轮椅上。陈焰的名字，连同她坐在轮椅上的身影，以及林晚那惊天动地的“晚燕振翅”，已经成了这场省运会最震撼的注脚。
她推着陈焰，穿过空旷的场地边缘，走向通往更衣室和出口的通道。肩上的疼痛越来越清晰，每一次脚步落下都带来一阵牵扯的锐痛，但她推着轮椅的手却异常稳定。
就在她们即将转入另一条相对安静的通道时，一个身影匆匆从旁边追了上来。
“林晚！陈指导！请等一下！”
林晚停下脚步。追来的是省队领队，姓王，一个四十多岁、平时表情严肃的男人。此刻他脸上带着少有的激动和急切，额头上甚至冒出了细汗。
“王领队。”林晚礼貌地打了招呼。
王领队顾不上擦汗，目光灼灼地看向依旧闭目靠在轮椅上的陈焰，又转向林晚，语气急促：“恭喜！太棒了！林晚，你今天的表现简直……简直是奇迹！那个‘晚燕振翅’……”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目光再次落在陈焰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陈指导，您……您真是……”
陈焰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深潭般的眼底还残留着血丝和浓重的疲惫，但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拒人千里的疏离。她只是淡淡地看了王领队一眼，没有回应他的恭维。
王领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林晚，你的表现引起了国家青年队张教练的高度关注！他刚才特意找到我，想让你去参加下个月的国家青年队集训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林晚穿上国家队队服的样子。
国家青年队集训营？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瞬间有些眩晕。那是多少运动员梦寐以求的起点？是她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天梯顶端！肩膀上的疼痛似乎在这一刻都被这巨大的惊喜冲淡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陈焰。
陈焰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与她无关。她只是平静地问：“条件？”
王领队脸上的兴奋僵了一下，随即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呃……这个……张教练的意思是，集训营名额非常紧张，需要最优异的苗子。林晚的年龄和基础……嗯，有点特殊。他非常欣赏‘晚燕振翅’，但更希望看到林晚在集训营期间，能在更专业的指导下，进一步完善动作的稳定性和细节，展现出更全面的能力……”他斟酌着措辞，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陈焰，“当然，如果陈指导您能……能一起……”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昭然若揭。国家队看中了林晚这块突然爆发的璞玉，也看到了她背后那个化腐朽为神奇的传奇教练。他们想要的，不只是林晚，还有那个能点石成金的陈焰。
通道里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工作人员搬动器械的沉闷声响。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她听懂了潜台词：没有陈焰的“专业指导”，她这个“特殊”的苗子，进入国家队体系的机会将大打折扣。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愤怒涌上心头。他们只看到了结果，只看到了“晚燕振翅”的光芒，却选择性遗忘了是谁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用嘶哑的嗓音和燃烧的目光，日复一日地将她托举到那个高度！
她握紧了轮椅的推柄，指节发白。
陈焰却轻轻嗤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冰冷，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嘲讽。她没有看王领队，目光反而转向林晚，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听见了？你骨头里的火，烧到了别人看得见的地方了。”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现在，轮到你自己选了。”
“选？”林晚的声音有些发紧。
“选你的路。”陈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是跟着别人画的框框走，还是继续烧你自己的火？”
王领队的脸色有些难看：“陈指导，话不能这么说，国家队的机会……”
“机会？”陈焰终于将目光转向他，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王领队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机会，是给准备好的人，不是给等着别人给框框的人。”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林晚身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托付，“林晚，你告诉我，你的火，烧完了吗？烧到顶了吗？”
体育馆顶棚巨大的照明灯投下冰冷的光束，将三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陈焰那句沉甸甸的质问在林晚心头回荡。
“烧完了吗？烧到顶了吗？”
左肩的伤痛在无声地抗议，提醒着她身体的极限。国家队的诱惑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光芒。但王领队话语中隐含的条件，那种试图将她（以及她背后的陈焰）纳入某种既定轨道的意图，又让她感到一种本能的抵触和窒息。
她看着陈焰。她的教练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腰背却依旧挺得笔直。就是这具看似脆弱的身躯，里面却燃烧着比她更炽烈、更不灭的火种。是这簇火，点燃了她，托举了她。
“没有。”林晚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在空旷的通道里响起。她直视着陈焰的眼睛，也仿佛是在回应那无声的托举，“我的火，才刚刚烧旺。离顶，还远着呢！”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肩膀的刺痛，目光转向脸色变幻不定的王领队，语气平静而有力：“王领队，谢谢张教练的认可。国家青年队的集训营，我参加。”
王领队脸上刚露出一丝喜色，林晚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僵住了。
“但怎么练，练什么，是我和我的教练陈焰说了算。”林晚挺直了脊背，像一株在寒风中骤然拔高的青松，眼神锐利而明亮，“‘晚燕振翅’是我的动作，它怎么飞，飞到哪里，也只能由我和陈指导决定。”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这不是叛逆，而是从灰烬里爬出来的人，对自己骨头里烧出的那簇火的绝对主权宣告！
王领队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林晚那双燃烧着倔强火焰的眼睛，再看看轮椅上陈焰那古井无波、却仿佛蕴含着千钧力量的眼神，最终，他所有的说辞都咽了回去，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安排、被贴上标签的“高龄废物”了。她的翅膀，已经硬了。
“好……好……”王领队有些干涩地点头，“我会……如实转告张教练。”他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和敬畏，转身离开了。
通道里再次只剩下她们两人。
林晚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这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刚才那番话耗尽了她的勇气，此刻心还在怦怦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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