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规定是用来保护运动员的，不是扼杀可能性的。"陈焰的声音不大，却像刀子一样锋利，"您二十年前就这么说过。"

一阵诡异的沉默。方毅的手指在药瓶上轻轻敲击，节奏让林晚想起陈焰公寓墙上那张老照片的日期——1998年世锦赛，陈焰重伤退役前最后一场比赛。

"明天早上，"老人最终开口，声音突然苍老了许多，"你和林晚一起到我办公室。现在，"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都散了。"

人群不情愿地散去。陈焰的轮椅却停在原地，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比平时急促。林晚蹲下身，发现教练的左手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您不该来的。"她声音发颤。

陈焰扯了扯嘴角："燕子从来不是独飞的生物。"她示意林晚靠近，压低声音，"方毅查药是幌子。他真正想看的，是你藏在枕头下的训练笔记。"

林晚浑身血液瞬间冻结。那本笔记记录了所有"晚燕振翅"的改良细节和陈焰的分析——如果被方毅拿走...

"别慌。"陈焰的指尖在她掌心划了一个符号，是她们秘密训练时用的暗号，"真的在我这里。复印件在老地方，第三块垫子下面。"

林晚这才注意到陈焰轮椅侧袋微微凸起的形状。她眼眶突然发热——陈焰是算准了方毅会来搜查，提前转移了笔记！

"为什么..."她声音哽咽。

陈焰没有回答，只是转动轮椅面向窗外。月光洒在她的轮椅上，镀上一层冷冽的银边。"知道方毅为什么怕'晚燕振翅'吗？"她突然问，"因为二十年前，这个动作本该在悉尼奥运会上，从中国选手手里飞向世界。"

林晚屏住呼吸。

"但它没有。"陈焰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有人让它折翼了。"

窗外，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医务室的方向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徐敏带着急救箱匆匆跑来："陈指导！您的体温又升高了！必须马上回医院！"

林晚这才注意到陈焰苍白脸上不正常的潮红。她想跟上去，却被陈焰一个眼神制止。

"明早五点，"陈焰被推走前最后说，"老地方。带上你的火。"

深夜，林晚辗转难眠。她轻手轻脚地起床，从枕头下取出那本失而复得的训练笔记。月光下，她发现最后一页多了一行陌生的字迹——不是陈焰的笔迹，而是一种工整得近乎刻板的英文：

「转体1080后的肩关节承压极限：17岁亚洲女性，不超过3次/日。参见1998年世锦赛医疗报告第47页。」

字迹下方，画着一只简笔燕子，和陈焰给她的徽章一模一样，只是燕子的右翼有一道明显的裂痕。

林晚的指尖抚过那行字迹，突然意识到——这不是警告。这是某个见证过陈焰坠落的人，留给二十年后的她的，最珍贵的礼物。

方毅的办公室弥漫着旧纸张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林晚推着陈焰的轮椅进来时，老人正站在窗边，背对着她们。晨光勾勒出他挺直的脊背，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办公桌上摊开放着的，正是林晚那本失而复得的训练笔记，翻到最后一页——那行工整的英文警告和裂翼燕子清晰可见。

“坐。”方毅转过身，脸上没有昨日的雷霆，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他的目光扫过陈焰留置针上的淤青，在林晚左肩厚厚的肌贴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陈焰脸上。“二十年了，阿焰。你还是要用这种方式飞？”

陈焰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稳定，如同她此刻毫无波澜的声音：“飞的方式有很多种。有人喜欢画好的航线，有人天生逆风。”

方毅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被刺痛。“逆风？”他拿起桌上的笔记，指尖重重戳在那行英文上，“瓦西里·伊万诺夫！那个俄罗斯队医！二十年了，你还在用他当年那套理论？他害得你还不够惨吗？！”

“瓦西里医生没有害我。”陈焰的声音陡然转冷，像淬了冰，“他的报告，是唯一说了真话的。”

“真话？”方毅猛地将笔记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的‘真话’就是让你在黄金年龄放弃治疗去尝试一个注定失败的动作！他的‘真话’就是让你拖着半废的身体强行训练，最后从杠上摔下来再也站不起来！”老人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压抑了二十年的痛苦和愤怒，“看看你现在！看看林晚的肩膀！历史在重演！这就是你要的‘真话’？！”

空气仿佛凝固了。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方毅的话像一把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开她模糊的认知。陈焰的伤…和那个俄罗斯医生有关？和她现在的肩伤…如此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