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冲击力测试室像一座冰冷的金属坟墓。林晚站在中央，身上贴满传感器导线，如同被精密仪器缠绕的祭品。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金属冷却剂的味道。巨大的弧形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生物力学模型和实时数据流，绿色的线条勾勒出虚拟的骨骼与肌肉，红色的区域标记着预测的高压冲击点——此刻，正狰狞地覆盖在她左肩肩胛盂唇的位置。

方毅、张振国和队医徐敏站在单向玻璃后的监控室里。陈焰的轮椅停在玻璃前最近的位置，她的脸映在冰冷的玻璃上，苍白得几乎透明，只有那双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穿透玻璃，牢牢锁在林晚身上。

“第一次测试，原始版‘晚燕振翅’，转体1080度。”张振国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带着公事公办的紧绷。

林晚深吸一口气，镁粉的细尘在灯光下飞舞。她助跑，起跳，身体如离弦之箭射向那副模拟高低杠的精密器械。腾空，旋转！巨大的离心力瞬间撕扯身体！左肩旧伤处传来熟悉的、尖锐的警报！虚拟屏幕上，代表肩胛盂唇冲击力的红色区域瞬间飙升至刺眼的深红，数值疯狂跳动，突破了预设的黄色警戒线，直逼代表危险极限的红色阈值！

监控室内，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

“停下！立刻停下！”张振国对着麦克风大吼。

林晚在完成转体、团身翻腾落地的瞬间，左肩传来一阵剧烈的、仿佛骨头错位的锐痛！她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右手死死撑住地面才没有倒下。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玻璃后面，徐敏的脸色煞白，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调取实时生理数据：“峰值冲击力超出安全阈值27%！冈上肌出现异常电信号！必须终止！”

方毅的脸色铁青，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的红色峰值，又缓缓移向玻璃外那个艰难起身、左臂不自然下垂的女孩。二十年前陈焰从杠上坠落的画面，与眼前林晚痛苦的表情重叠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切割着他的神经。

“看到了吗？”陈焰沙哑的声音打破了监控室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钉在林晚身上，话却是说给方毅听的，“这就是您当年选择的‘安全航线’的终点。折断翅膀的航线。”

方毅的拳头在身侧握紧，指节发白。他没有反驳。

“第二次测试，”陈焰的声音穿透玻璃，直接传入测试室，“按改良方案。腾空角度下调5度，转体中期屈髋微调0.2秒。”她的指令清晰而冷酷，不容置疑。

“陈指导！林晚的肩伤承受不住了！”徐敏急声道。

“她的骨头还没说话，轮不到你代言。”陈焰的声音像淬了冰。

林晚在测试室中央，听到了扩音器里所有的对话。肩上的剧痛还在蔓延，警报声的余音还在耳中嗡鸣。她看向玻璃，看向陈焰映在玻璃上的影子。那双燃烧的眼睛里，没有安慰，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信任——信任她骨灰里烧出来的火，能熬过这炼狱般的临界点。

她咬紧牙关，舌尖尝到血腥味。助跑！起跳！身体再次腾空！

这一次，她强迫自己在起跳的瞬间压低那5度的角度，身体划出的弧线少了一丝狂暴，多了一份精准的计算。转体开始！巨大的离心力再次袭来！就在身体旋转到540度左右，旧伤即将爆发的临界点，她猛地做了一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屈髋动作！

0.2秒！如同在狂风中瞬间收紧的船帆！

虚拟屏幕上，那狰狞的红色冲击区域猛地一滞！代表冲击力的曲线在即将冲破红色阈值的瞬间，诡异地向下弯折！虽然依旧处于黄色高危区，但峰值硬生生被压低了11%！

林晚的身体在屈髋微调后，旋转的轴心似乎更加稳定！1080度完成！团身翻腾！落地！

砰！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身体剧烈一晃，左肩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死死锁住核心，双脚如同焊在地上，纹丝不动！

监控室内一片死寂。只有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屏幕上，改良版的数据曲线和原始版狰狞的峰值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峰值冲击力…降低了11.3%…”徐敏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调出肩部深层肌肉的实时电信号图，“异常电信号…减弱了？！这…这怎么可能？”

方毅死死盯着那两条曲线，如同盯着天书。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张振国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陈焰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松开了一些，指节处的青白褪去少许。只有林晚能看到，她映在玻璃上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数据…需要复核…”张振国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说。

“当然要复核。”陈焰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用国家队最好的建模系统，用最严苛的标准。但在这之前，”她转动轮椅，面向监控室里的众人，目光最终落在方毅脸上，“林晚需要休息。她的肩膀，需要立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