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方毅沉默着。他的目光在陈焰苍白却锐利的脸、林晚测试室里汗湿而倔强的背影、以及屏幕上那两条决定命运的曲线之间反复游移。最终，他极其缓慢地、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林晚被徐敏带去了医务室。新的肌贴和冰袋裹上左肩，冰冷刺骨，却奇异地压下了那灼烧般的剧痛。徐敏一边处理，一边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那个屈髋微调…你是怎么想到的？那0.2秒的时机…简直像计算机一样精准。”

林晚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陈焰公寓里那无数个凌晨，教练嘶哑的指令和高速摄像机捕捉下的每一个毫秒级的误差。“是骨头告诉我的。”她轻声说，声音带着疲惫后的沙哑，“烧到极限的时候，骨头会自己找路。”

徐敏的手顿了一下，没再说话。

深夜，万籁俱寂。林晚躺在宿舍床上，左肩的疼痛让她无法入眠。白天测试的每一个细节，屏幕上那跳动的红色峰值，陈焰映在玻璃上燃烧的眼神，在她脑中反复闪回。

她悄悄起身，披上外套，鬼使神差地走向空无一人的训练馆。巨大的空间被黑暗笼罩，只有紧急出口的幽绿指示灯散发着微弱的光。她习惯性地走向角落那副高低杠。

黑暗中，却已经有一个身影在那里。

陈焰的轮椅静静停在高低杠下，像一座沉默的雕像。月光从高高的天窗斜斜洒下，照亮她半边苍白的脸和搭在扶手上的手。她似乎睡着了，又像是在黑暗中凝视着什么。

林晚放轻脚步走过去。

“睡不着？”陈焰的声音突然响起，沙哑而疲惫，在空旷的馆内回荡。

“嗯。”林晚应了一声，在她轮椅旁坐下，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两人都没再说话。黑暗中，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训练馆里残留的镁粉和汗水的气息混合着夜的凉意，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那个屈髋微调，”陈焰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黑暗，“不是瓦西里的方案。”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

“是我在无数个你摔下来的录像里，发现的。”陈焰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仿佛在挖掘一段沉重的记忆，“你每次失败前，身体都会无意识地做出那个细微的、试图保护自己的屈髋动作。只是时间太短，幅度太小，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

林晚怔住了。所以…那救命的0.2秒，源自她无数次失败中身体本能的求生反应？

“是你自己，在灰烬里找到了那点火星。”陈焰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清晰，“我做的，只是告诉你，那火星能燎原。”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林晚心头。她看着黑暗中陈焰模糊的轮廓，看着这个坐在轮椅上、用燃烧自己生命的方式为她照亮前路的教练，千言万语哽在喉咙。

“方指导…会同意吗？”她最终只问出这句。

陈焰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晚以为她不会再回答。

“他会的。”陈焰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苍凉，“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晚燕振翅’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动作。”

她顿了顿，黑暗中，林晚仿佛能感受到她投向虚空的目光：“它代表一种可能。一种我们曾经失去、以为再也不可能找回的…飞向更高处的可能。”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训练馆的寂静！周小雨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手里举着一个平板电脑，脸色惊惶：

“林晚！陈指导！出事了！国际体操联合会的官网…刚刚更新了技术动作库！里面…里面新增了一个动作！”她的声音因为惊恐而变调，“动作描述和力学分析…和‘晚燕振翅’的核心部分…几乎一模一样！命名是‘Phoenix Rising’（凤凰涅槃）！申报者…是澳大利亚国家体操队！”

平板屏幕刺眼的光芒划破黑暗。屏幕上，一个金发碧眼的澳洲女孩在杠上完成转体接高难度下法的动态图被反复播放，动作的起跳角度、转体节奏、甚至那关键的屈髋微调时机…都与改良版的“晚燕振翅”惊人地相似！

林晚的血液瞬间冻结！

陈焰猛地抓住轮椅扶手，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动作名称——“Phoenix Rising”（凤凰涅槃）。月光下，她的脸色惨白如纸，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和一种…被冰冷毒蛇缠绕的彻骨寒意。

二十年前悉尼奥运会前，那份被篡改的医疗报告…瓦西里医生的警告…她重伤坠落时看台上某个澳洲教练一闪而过的诡异表情…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刺眼的“凤凰涅槃”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不是巧合。”陈焰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笃定，“二十年前折断翅膀的手…现在，要来偷走重生的火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