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尘土飞扬,博文天负手而立,目光紧锁在场中央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上。博文骑在一匹枣红小马上,双手死死攥着缰绳,指节都泛了白。那马儿显然察觉到骑手的紧张,不安地甩着尾巴,不时打个响鼻。
"腰挺直。"博文天走上前,"不要夹马腹太紧,它会被你勒疼。"
博文咬着下唇点头,试着调整姿势,却因动作太大惊了马。马儿突然人立而起,他惊呼一声,眼看就要坠马——
一双有力的手及时勒住缰绳,同时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将他稳稳按回马鞍。博文天不知何时已来到马侧,此刻他的前胸紧贴着儿子的后背,隔着薄薄的夏衣,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急促的心跳。
"放松。"父亲的声音近在耳畔,温热气息拂过耳廓,"马能感知你的恐惧。"
博文天的手仍环在儿子腰间,另一只手覆在他执缰的手上,慢慢引导他放松力道。这个姿势几乎是将少年整个拥在怀中,他忽然意识到不妥,却又不舍得立刻退开。博文身上有淡淡的墨香与药草气息,混合着少年特有的清新,让他有一瞬恍惚。
"父亲..."博文轻唤,声音微颤,"儿子...儿子可以自己试试..."
博文天如梦初醒,猛地退后一步:"记住要领。"
接下来的练习中,博文天刻意保持距离,只用言语指导。但每当儿子动作不稳,他又会不自觉地冲上前扶持。几次三番下来,他的掌心已记住了那截腰身的弧度,以及隔着衣料传来的体温。
日头渐毒,博文天叫停了练习。博文下马时脚步虚浮,额头覆着一层细密汗珠,脸色也比平日苍白。但他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迫不及待地问:"父亲,儿子今日可有进步?"
"尚可。"博文天板着脸道,却忍不住伸手拂去儿子额前汗湿的碎发,"明日继续。"
回府路上,博文脚步轻快,不时偷瞄身侧的父亲。博文天则目视前方,看似严肃,唇角却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
此后半月,每日辰时,父子二人都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校场。博文天亲自教导儿子骑射、剑术,甚至一些简单的兵法演练。博文天赋异禀,进步神速,但更让他欣喜的是父亲专注的目光与偶尔的赞许。
这日练习箭术时,博文连中三靶红心。他欣喜回首,却见父亲正与一名侍卫低语,并未注意到他的佳绩。失落如潮水般涌来,他咬紧牙关,再次搭箭开弓。
"少爷,该休息了。"侍卫长上前劝道,"您已练了两个时辰。"
"再一会儿。"博文固执地拉开弓,却因力竭而手臂发抖。箭矢歪斜地飞出,连靶边都没沾到。
正当他懊恼之际,一双温热的大手从身后覆上他执弓的手。博文天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胸膛贴着他的背脊,将他整个人环在怀中。
"手要稳,眼要准。"父亲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心浮气躁,如何中的?"
博文屏住呼吸,生怕惊扰这难得的亲近。父亲的手引导他拉开弓弦,他能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心跳,稳健有力,与自己急促的脉搏形成鲜明对比。
"嗖"的一声,箭如流星,正中靶心。
"好箭!"侍卫们齐声喝彩。
博文天松开手,退后一步:"今日到此为止。"
"父亲!"博文突然叫住他,"儿子...儿子想试试三连射。"
博文天皱眉:"你的体力..."
"求父亲让儿子一试。"博文眼中闪着倔强的光,"儿子定不让父亲失望。"
对视片刻,博文天终于点头:"只此一次。"
博文欣喜若狂,迅速搭箭上弦。第一箭稳稳命中,第二箭稍偏但仍中靶,第三箭射出时,他突然一阵眩晕,箭矢斜飞出去。与此同时,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溅在持弓的手上,刺目如红梅。
"文儿!"博文天一个箭步冲上前,接住儿子摇摇欲坠的身子。
博文想说自己没事,却眼前一黑,软倒在父亲怀中。最后的意识里,是父亲焦急的呼唤和剧烈跳动的心音。
再醒来时,已是黄昏。博文发现自己躺在东厢的床榻上,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他试着撑起身子,却听见一声低喝:
"别动。"
转头望去,博文天端坐床畔,手中捧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脸色比那药还沉。
"父亲..."博文怯生生地唤道,喉头仍带着血腥气。
"太医说你是旧疾复发,加上操劳过度。"博文天声音冷硬,"我早告诫过你量力而行,为何不听?"
博文垂下眼帘:"儿子...儿子只是想让父亲高兴..."
碗勺相碰的清脆声响起,博文天舀了一勺药汁递到儿子唇边:"喝药。"
药苦至极,博文皱着小脸咽下,却不敢抱怨。一勺接一勺,直到碗底见空。博文天取来清水让他漱口,又用帕子轻拭他嘴角水渍,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父亲不生气?"博文小心翼翼地问。
"气。"博文天放下碗,"气你不顾惜自己,更气我未能及时察觉。"
窗外暮色四合,屋内烛火未燃,昏暗的光线模糊了博文天刚毅的轮廓,让他看起来前所未有地柔和。博文鼓起勇气,轻轻拉住父亲衣袖:
"儿子知错了...父亲能否...能否读一段兵书给儿子听?就像小时候那样..."
那是博文天外派边关前的事了。每当博文生病,他都会坐在床头为儿子读书,直到孩子沉入梦乡。
博文天沉默良久,就在博文以为会被拒绝时,他起身取来《六韬》,在床畔坐下:"闭目静听,不许逞强。"
博文乖乖闭眼,听着父亲低沉醇厚的嗓音在黑暗中流淌。这声音曾在他儿时的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如今真切地在耳畔响起,让他眼眶发热。
读到《奇兵篇》时,博文天感觉衣袖被轻轻扯动。低头一看,儿子正迷迷糊糊地往他这边蹭,像只寻找热源的小兽。他犹豫片刻,终是放下书卷,将少年揽入怀中,让他靠在自己腿上安睡。
"父亲..."博文梦呓般呢喃,"儿子会努力...成为您的骄傲..."
博文天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儿子发间。那发丝如丝绸般顺滑,带着淡淡的药香。他不由自主地梳理着那些散乱的青丝,指尖偶尔擦过头皮,引来少年满足的叹息。
烛火不知何时被点燃,跳动的光影中,这对父子的剪影亲密无间,却又隐约透着几分危险的暧昧。
"老爷,太医来复诊..."老管家在门外轻声禀报,却在看清屋内情形时戛然而止。
博文天猛地收回手,仿佛被烫伤一般。他轻轻将儿子放回枕上,起身时已恢复往日的威严:"请太医进来。"
太医诊脉后说博文已无大碍,但需静养旬日。博文天亲自送太医出门,在廊下低声询问注意事项。转身回屋时,他听见厢房转角处传来丫鬟们的窃窃私语:
"老爷待少爷真是上心..."
"可不是,我从未见老爷对谁这般..."
"嘘,小声些..."
博文天驻足片刻,待那些私语声消失才继续前行。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引起府中议论,却无法控制想要亲近儿子的冲动。
夜深了,博文天再次来到儿子榻前。博文睡得正熟,唇边还带着一丝浅笑。博文天为他掖好被角,忍不住用指背轻抚那略显苍白的脸颊。触感温热柔软,让他心头一颤。
"我该拿你怎么办..."他喃喃低语,声音里满是挣扎。
月光透过窗棂,为博文的睡颜镀上一层银辉。博文天凝视良久,终于俯身,却在距离儿子额头寸许处停住。他猛地直起身,大步离去,背影仓皇如逃。
东厢窗外,一株海棠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恰似一颗纷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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