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争议不休,博文天端坐如松,心思却已飘回府中。自博文病愈已过旬日,他刻意减少了与儿子的接触,每日早出晚归,只让管家传达功课要求。
"博大人以为如何?"皇帝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博文天出列行礼:"臣以为西南边患当以安抚为主,征讨为辅。"他侃侃而谈,提出的策略精妙老练,引得众臣连连颔首。
退朝后,皇帝独留他商议细节。待出宫时,日已西斜。博文天揉了揉太阳穴,连日来的失眠让他头痛欲裂。车帘外,街边石榴花开得正艳,那热烈的红色让他蓦然想起儿子咳在掌心的那抹猩红。
回府后,博文天径直去了书房。案头堆满待批公文,他随手翻开最上面一份,却从中飘落一张薄纸。纸上的字迹清秀工整,正是博文的手笔。
"《夜思》..."他不由自主念出声,随即瞳孔骤缩。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愿为藤萝绕君躯,日夜不离君之侧。
君如青山我如松,同生同死同枯荣。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诗句揉合了李白、李商隐的名句,却添了更为露骨的词句。博文天的手微微发抖,"愿为藤萝绕君躯"七个字如烙铁般灼痛他的眼睛。这分明是...是首情诗!
他猛地合上纸张,像被烫伤一般。诗中情意昭然若揭,而"君"所指何人,不言自明。博文天胸口剧烈起伏,脑海中闪过儿子含泪的眼睛、泛红的脸颊,以及靠在他腿上安睡时满足的叹息。
"老爷,晚膳..."管家在门外轻声询问。
"不必了。"博文天声音嘶哑,"我还有些公文要处理。"
待脚步声远去,他再次展开那张纸,细细端详。墨迹有新有旧,显然被反复修改过。纸角微皱,像是常被摩挲。博文天无法控制自己的想象:儿子是如何在夜深人静时写下这些句子,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它们藏入公文堆中?
窗外暮色渐浓,他呆坐良久,直到月光洒落案头。最终,他将诗稿锁入抽屉最深处,却把钥匙留在了锁孔上。
次日清晨,博文天破天荒地没有早起。他整夜未眠,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博文按时前来请安,在门外静候许久,才听见父亲低沉的"进来"。
"儿子给父亲请安。"博文行礼如仪,声音却比往日轻了几分。
博文天微微颔首,目光刻意避开儿子。他注意到博文今日穿了件月白色长衫,腰间系着淡青色绦带,衬得肤色如玉。这副打扮清爽雅致,却让他想起那首情诗中的"卷帷望月空长叹",心头又是一阵烦乱。
"儿子已将《孙子兵法》十三篇抄录完毕,请父亲过目。"博文呈上一叠装订整齐的纸册。
博文天随手翻阅,字迹工整得不可思议,每篇后还附有见解独到的评注。若在往日,他定会不吝称赞,此刻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博文明亮的眼睛黯淡下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袖:"父亲近日公务繁忙?"
"嗯。"
"儿子...儿子能否为父亲分忧?"
"不必。"博文天声音生硬,"你且专心学业。"
一阵难堪的沉默。博文天能感觉到儿子受伤的目光,却不敢抬头与之对视。他害怕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无法回应的情感。
"儿子告退。"博文最终低声道,转身时衣袖带起一阵微风,拂过博文天的手背,如羽毛般轻柔。
门轻轻合上,博文天才长舒一口气。他拉开抽屉,指尖触到那首诗稿,又像被烫到般缩回。窗外传来博文与管家的对话声,少年清朗的嗓音让他胸口发紧。
"老爷近日很累吗?"
"是啊,朝中事务繁杂..."
"那...那记得提醒老爷按时用膳..."
声音渐行渐远,博文天捂住眼睛。儿子纯真的关怀此刻成了最锋利的刀,将他本就动摇的决心割得支离破碎。
接下来的日子,博文天变本加厉地早出晚归。他在书房门上加了锁,不再允许博文自由进出。父子相见仅限于晨昏定省,且每次对话都简短到近乎冷漠。
博文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他的眼下重新浮现青影,脸色苍白如纸,唯有在见到父亲时才会泛起一丝血色。每日呈上的功课却越发精益求精,仿佛想通过这些纸页传达无法言说的心意。
五月末的一个午后,博文天提前回府取公文。穿过花园时,他猝不及防地撞见了正在凉亭中看书的博文。少年斜倚栏杆,一袭淡青衣衫与周围绿意融为一体,手中书卷半展,神情专注而忧郁。
博文天本能地后退一步,却不慎踩断一根树枝。咔嚓声惊动了亭中人,博文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僵住了。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博文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眼睛因惊讶而睁大,唇微微张开,像要说什么却又哽住。博文天则像被钉在原地,无法移开视线。微风拂过,带来儿子身上淡淡的墨香与药草气息,让他想起那个雨夜,少年滚烫的额头贴在他掌心的触感。
"父亲..."博文终于轻唤出声,声音微微发颤。
这一声唤醒了博文天。他仓促点头,几乎是落荒而逃。直到回到书房,关紧房门,他的心跳仍如擂鼓。桌上摊开的公文墨迹未干,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前全是儿子那双欲语还休的眼睛。
夜幕降临,博文天再次取出那首诗稿。纸面已被摩挲得起了毛边,他却仍像第一次看到时那样,被字里行间的情感冲击得呼吸困难。最令他恐惧的是,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后,他已无法否认自己内心深处对这份感情的回应。
"荒谬!"他猛地拍案而起,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恰似他内心的狂风骤雨。
不知过了多久,博文天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书架上那个青瓷小盒上——那是他曾为博文涂药用的。鬼使神差地,他取下盒子,打开后发现里面还剩少许药膏,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他用指尖轻触那抹淡绿,恍惚间又看到儿子红肿的掌心,以及为他涂药时,少年眼中闪烁的光芒。
一声惊雷炸响,博文天猛地合上盖子。他必须做个了断,为了儿子,也为了自己。
次日清晨,博文前来请安时,发现父亲已穿戴整齐,正在整理行装。
"父亲要出远门?"他声音里的惊慌掩藏不住。
"嗯。"博文天头也不抬,"奉旨巡视边防,半月方回。"
"儿子...儿子能否同行?"博文上前一步,"儿子可以照顾父亲起居,也能..."
"不可。"博文天打断他,"你留在府中温习功课,回来我要检查。"
博文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却仍强撑着行礼:"儿子遵命。祝父亲一路顺风。"
博文天终于抬头,只见儿子眼眶微红,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那模样让他心如刀绞,几乎要改变主意。但一想到那首诗,他又硬起心肠:"下去吧。"
博文默默退下,背影单薄得像张纸。博文天盯着那扇关上的门,良久才长叹一声,从怀中取出诗稿,锁进了最底层的暗格。
马车驶出城门时,雨又下了起来。博文天靠在车壁上,闭目假寐。车轮碾过泥泞的道路,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极了他沉重的心跳。
府中,博文站在廊下,任雨水打湿衣袍。他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手中紧握着那个青瓷药盒——那是他偷偷从父亲书房取来的唯一纪念。
"少爷,进去吧,小心着凉。"老管家忧心忡忡地劝道。
博文摇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泪是雨:"我再站一会儿..."
远处雷声隆隆,仿佛上天也在为这段不容于世的感情发出悲鸣。而相隔越来越远的父子二人,此刻心中回荡着同样的痛楚与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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