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睁开眼前的一刹那，她所有的感觉是白。

目眩神迷的白，渺茫无际的白，令人绝望的白，似乎一切都被抹去，自己从未存在过。虚无带来的恐惧使她迅速睁开眼，好在屋里柔和的光线很容易适应。她很快发现自己躺在一户人家的卧室里，她本能地想去摸枪，却发现自己的包正静静地躺在床前的圆桌上。她挣扎着想起身，但肩上剧烈的疼痛迫使她又躺了回去。

“你醒了。”

冷峻的声音使她悚然一惊。不远处的沙发上，他静静地坐着，一只手，连同一支手枪，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镜框背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酷。她扭头看向圆桌，惊恐地看见自己的证件连同党徽摊开在桌上，在昏黄的灯下仿佛一具被开膛的，仍在痉挛着的尸体。

“编号2057，代号镜子，国民党军统特务。”他的嘴唇轻轻蠕动着，吐出这串生硬的字符。

她慌乱地，挣扎着起身。但额头很快被冰冷的枪口堵住。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接近我？”

她无奈地笑了，她早已料到这一刻终将会发生，但她没有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一种自己全盘皆输的方式。她知道，他不再是那个舞会上搂着她旋转，满眼皆是她的男人了，如今他的眼里，充满了仇恨。她无法从他那里奢求一丝的怜悯，只因她的背叛，无论对他还是党国，都罪不可赦。

巨大的绝望击垮了她仅存的侥幸，她不敢看他，几近昏阙，拼命咬住下唇使自己不要发抖，可泪珠还是不受控制地顺着长长的睫毛抖落。

如果说她因背叛党国而死，她认了，因欺骗了他而死，她也认了。但最令她不甘的，是自己的心意成为他心目中的一场阴谋。她闭上眼。

“对不起，我骗了你。但我从没想过害你。”

但那只手迟迟没有扣下扳机。

“看着我。”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一只手粗暴地抬起了她的下颌，她的眼睛再也闭不上了，晶莹冰凉的泪水趁机肆无忌惮地滑落，打湿了他的手。目光相遇的一刻，他怔住了。

多么似曾相识的眼神啊！那一天，当他解开她的手拷，将她从90号沾满血迹和毛发的电椅上拉起来时，当她将自己完全交付给他时，她的眼神，亦是如此。

一整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啪嗒”一声，她听见了手枪掉在地上的声音。接着一只冰凉的，颤抖的手轻轻拨开了她凌乱的发丝。他恍惚了。她的眼睛告诉他，她没有撒谎。

他颓然倒在沙发里。他还是输了，只因眼前人有着与他的妻子一模一样的容颜。或者说，他早已把她当作自己的妻子了。无论她是谁，就算是国民党的人，他也无法对她下手。

“快躺下吧。”他扶住额头，满脸的倦容令他更显憔悴。

　　但她仍啜泣着，没有躺下，而是在他惊愕的眼光中，自顾自地一颗一颗解开衣服的扣子。然后从衣服的暗袋中掏出了一张纸。和那张照片。

　那张纸早已泛黄，血迹斑斑。但他还是能够依稀辨认出上面的字迹。当他的指尖划过“张玉泉”这个名字后，他感到头晕目眩。

　　“你......你是海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