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屋内，她和他，连同窗外冬季的淫雨，絮絮低语着。那么故事的真相，是时候真正地浮出水面了。

　没错，她才是“真的”海沫。

　时间回到1939年，日寇的全面侵华，苏州的沦陷使张玉泉老人的身体彻底垮了下去。临终前，他用颤抖的笔迹将自己心爱的女儿托付给了自己在苏州的老友，只留给她一封信和一张照片。

　她明白，父亲希望她能够前往苏州，得到顾家的庇护，从而在乱世里保全自己。但代价是她要嫁给一个几乎陌生的人，她将会变成和当时普遍的女人一样：成为丈夫的附庸，在日复一日围绕家庭的旋转中逐渐迷失自我。

　她伤心地哭了。为父亲，又何尝不是为自己的命运呢？父亲是多么天真啊！如果她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而自己那陌生的未婚夫依旧胆小怕事，她岂不是仍要颠沛流离？作为一个受过新思想熏陶的女子，她读过林黛玉，厌恶寄人篱下的感觉，而寄人篱下的结局，只会更加悲惨。

　她知道，父亲是被日本人逼死的。她年轻的内心里跳跃着仇恨的火焰，她不但不愿重蹈父亲的覆辙，还要为父亲复仇。她要杀日本人。

　于是她加入了国民党，成为军统中的一员，负责刺杀日本高级军官。从那以后，她娇弱的身躯学会了射击，格斗，如一支白玫瑰，在血与泪中逐渐娇艳起来。

　抗战胜利后，她本想就此洗净沾满鲜血的手，回归平凡的生活。但谁料，希望中的和平并没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日益紧张的局势。届时，针对是否发动全面内战的问题，国民党内部发生了分裂。右派主战，而左派主张谈判。国共两党和国民党内部的两股暗流在水面上汇成一个漩涡，漩涡的中心，就是重庆谈判。

　她不幸被卷入了这个漩涡。

　她厌倦了战争，而且，她不愿将枪口对准共产党人，于是她毅然加入了左派。为了竭力延缓内战的发生以换取在国民大选中的政治资本和重庆谈判桌上的筹码，左派高层决定对右派里的“好战分子”进行暗杀（这确是国民党一贯的作风，不论对内还是对外）。而她，无疑是任务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于是她频繁地出现在上流人士的聚会中，既扮演监听的角色套取情报，又作为甜蜜的诱饵——一个年轻美艳的寡妇，引诱那些愚蠢的军官们，将他们骗到酒馆后的巷子里，然后——砰！

　但是，天真的她没能看出，重庆谈判的失败已是定局，而内战的爆发无法避免，左派终将对右派屈服，而她，只是一个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那么刺杀军官的悬案该如何收场呢？在她精心筹备着舞会的大屠杀时，左派的高层悄悄删除了她的全部档案，又派遣另一批杀手，在屠杀接近尾声时，对她的小组进行灭口——既能削弱右派的力量，又能够掩盖军官被害的事实，还能对**进行抹黑——只消在报纸的头条上给她扣上**间谍的帽子即可。

　她很快嗅出了危险——从不断出没的陌生面孔里，于是她提前在酒馆为自己找了一条退路。她本可全身而退，但在他将她扑倒的那一刻她犹豫了——眼前的男人救了自己。她内心沉睡已久的温热被唤醒了。

　不如说，从他们第一次跳舞开始，就已经被唤醒了。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先将他推出去。

　干这行可不能动感情，她脑海的声音反复告诉自己。但那一刻，她庆幸自己仍有动情的能力。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要把他永远记住。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遇见他之前，父亲的女徒弟——一个与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已经以“海沫”的身份嫁给了他，与他相识相知了五年。并且，他已经爱上了她。

　当她从死人堆里捡回一条命后，迎接她的是大街小巷的通缉令和满城的特务。一场交火过后，她肩部中弹。她强忍着疼痛，退入那条熟悉的巷子。已经无路可走了。那些军官的亡灵们，要以同样的方式，来向她索命了，她绝望地想。

　但这时她撞到一个人，那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