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修复室里的光线总是控制在最柔和的亮度。
徐寄谦戴着放大镜，用自制的竹起子轻轻分离两页粘连的明代兵书残卷。
他的动作极轻，呼吸几乎都屏住了，仿佛手中不是四百年前的废纸，而是随时会消散的魂魄。
"《纪效新书》卷十四..."他对着显微镜喃喃自语，"戚继光要是知道他的兵书被糟蹋成这样..."
窗外突然传来嘈杂声。
徐寄谦皱了皱眉，图书馆三楼通常很安静。他拉开百叶窗一条缝，看到中庭花园里，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正用扫帚指着三个混混模样的男子。
即使隔着玻璃，他也能看出那根扫帚在她手中转出的弧度异常精准——标准的枪法起手式。
"我说了，把手机里的照片删掉。"女孩的声音清亮如剑鸣。
为首的黄毛嬉皮笑脸地凑近："小妹妹，穿这么短的裙子不就是给人拍..."
话音未落，扫帚杆如银龙出海，"啪"地击在黄毛手腕上。徐寄谦瞳孔微缩——这招"青龙探爪"与正在修复的《纪效新书》里记载的戚家枪法如出一辙。
接下来的二十秒，扫帚杆在女孩手中化作漫天虚影。
三个混混接连倒地，最令人惊叹的是，她每次击打的都是人体最痛却不会造成实质伤害的部位。徐寄谦不自觉地用修复古籍的手法在空中临摹她的动作轨迹，指尖划过之处，竟与桌上残卷的武学图谱分毫不差。
当保安闻讯赶来时，女孩已经利落地把扫帚插回工具架，拍拍手准备离开。徐寄谦鬼使神差地推开修复室的门，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阳光穿过树影斑驳地落在她脸上，徐寄谦这才注意到她右眉梢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名剑上刻意保留的锻纹，为这张明媚的脸添了几分英气。
"看够了吗？"女孩挑眉，那疤痕随之微微上扬。
徐寄谦脱口而出："第七式回马枪为什么少转半圈？戚继光原谱要求..."
女孩的表情瞬间凝固。她大步走来，身上带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你懂戚家枪？"
"只懂纸上的。"徐寄谦指了指修复室，"正在修复《纪效新书》。"
女孩的眼睛亮了起来，那里面像是突然点燃了十八支蜡烛。她正要说什么，图书馆广播响起："南宫菡女士，请速到前台。南宫菡女士..."
"我得走了。"她转身时马尾辫扫过徐寄谦的手背，像一把没开刃的软剑，"你叫什么？"
"徐寄谦。古籍修复室。"
"南宫菡。"她已经跑出几步，又回头补充，"周三下午我都在家谱部整理资料！"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徐寄谦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正在无意识地敲击门框——这是他抑郁症最严重时期养成的缓解焦虑的习惯。奇怪的是，此刻他的心跳平稳得像刚完成一组呼吸练习。
回到修复台前，他轻轻抚平《纪效新书》上戚继光的画像。画像中，抗倭名将的目光如电，与方才那个叫南宫菡的女孩竟有七分神似。
下班后，徐寄谦绕道去了图书馆后巷的旧书店。店主是他父母的老友，保存着他车祸身亡的双亲留下的部分藏书。
"小徐啊，"老店主推出一盒文房四宝，"你爸最爱的澄心堂纸到货了，按二十年前的价格给你。"
徐寄谦用指尖感受着纸张纹理，突然问："张叔，听说过南宫武术世家吗？"
老人眼镜后的眼睛眯了起来："南宫弘的家族？他们家的古籍收藏可比图书馆还丰富。怎么突然问这个？"
"今天遇到个姓南宫的女孩..."徐寄谦罕见地多说了几句。
"难怪。"张叔神秘地笑了，从柜台下取出一本破旧的《武林旧事》，翻到某页指着上面的批注，"看看这个笔迹。"
徐寄谦凑近一看，批注的小楷工整秀丽，与今天南宫菡填登记表时的字迹一模一样。更令人惊讶的是，批注内容竟是对明代枪法源流的考证，学术价值远超正文。
"这书是南宫家大小姐十四岁时写的读书笔记，放我这儿抵债的。"张叔压低声音，"她爹不知道，你可别说见过。"
徐寄谦回到家，公寓里一如既往地整洁冷清。
唯一特别的是书房里那面墙——贴满了历代武术典籍的摘抄和他手绘的动作分解图。最中央的位置，今天多了一张便利贴，上面简单勾勒着一个使枪的少女轮廓。
他给心理咨询师发了条消息："张医生，明天的咨询我想谈谈关于'锚点'的新发现。"
窗外，一轮明月照在晾晒的宣纸上，那些修补古籍用的薄如蝉翼的纸张在风中轻轻颤动，像极了白天那根舞动的扫帚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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