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临的指尖悬在钢琴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阳光透过琴房的落地窗洒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将他的手指映得近乎透明。已经三天了,他卡在这段旋律里无法前进——技术上无可挑剔,却缺少灵魂。
"又在折磨那可怜的音符了?"
周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伴随着一股咖啡的香气。他今天穿了件松垮的红色格子衬衫,头发乱蓬蓬的,像是刚睡醒。自从两周前开始合作创作新曲目,他就自作主张地把自己的一些日用品搬到了齐临的公寓——牙刷、几件换洗衣物、一堆稀奇古怪的吉他拨片。
齐临收回手,接过周野递来的咖啡。"不是折磨,是完善。"
"完善到死气沉沉。"周野把吉他放在膝上,随手拨了几个音符,"听听这个。"
他弹奏的正是齐临卡住的那段旋律,但经过他的演绎,音符突然有了呼吸,像被施了魔法般活了过来。齐临不由自主地跟着弹起来,两人的音乐奇妙地交织在一起,直到周野突然停下。
"看,你明明可以弹得很生动。"周野歪着头看他,"为什么一到自己创作时就束手束脚?"
齐临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轻轻敲击。"创作需要结构,需要规则..."
"也需要冒险。"周野站起身,突然抓住齐临的手腕,"来,闭上眼睛。"
"什么?"
"信任我一次。"周野的声音出奇地柔和。
齐临犹豫了一下,闭上眼睛。视觉的消失让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能闻到周野身上淡淡的松木香,能感觉到对方拇指在他手腕内侧轻轻摩挲的触感。
"现在,"周野引导着他的手放在琴键上,"忘记所有规则,只弹你心里听到的声音。"
起初,齐临的手指僵硬得像块木头。从小到大,他从未尝试过不依靠乐谱演奏。但渐渐地,在周野轻声的鼓励下,他开始弹奏一些简单的音符组合,然后越来越复杂,越来越自由。旋律像泉水一样从他指尖涌出,没有经过大脑的精密计算,而是直接从心脏流向琴键。
当他终于睁开眼睛,发现周野正凝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天啊,齐临,"周野轻声说,"那太美了。"
齐临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第一次认识它们。那段旋律还回荡在空气中,陌生又熟悉,像是来自他内心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我...从没这样弹过。"他承认道,声音有些颤抖。
周野咧嘴笑了,露出标志性的虎牙:"欢迎来到音乐的本质世界,钢琴王子。"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齐临皱了皱眉——他今天没有约任何人。
"齐临,是我。"一个干练的女声从对讲机传来,"林玥。"
齐临的脊背瞬间绷直。林玥是他的经纪人,一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对他的职业生涯有着近乎偏执的控制欲。
"糟了,"他低声说,"我没告诉她关于合作的事。"
周野挑了挑眉:"怎么,我是你的小秘密?"
没等齐临回答,林玥已经自己用备用钥匙开了门。她踩着高跟鞋走进琴房,一身利落的黑色套装,锐利的目光在周野身上扫了一圈,然后落在齐临身上。
"所以这就是你推迟柏林演出的原因?"她的声音像刀片一样锋利,"一个街头艺人?"
周野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那种满不在乎的笑容:"嗨,我是周野。您一定是齐临经常提起的那位...魔鬼经纪人?"
林玥没有理会他的调侃,直接走向钢琴,拿起散落的乐谱扫了一眼。"这是什么?民谣与古典的杂交品种?"她冷笑一声,"齐临,你知道你的观众期待什么——纯粹的、精致的古典钢琴,不是这种..."她瞥了一眼周野的破洞牛仔裤,"街头艺术。"
齐临站起身,意外地发现自己声音很平静:"这是我的决定,林玥。我们在创作一些新的东西。"
"新不等于好。"林玥将乐谱放回钢琴上,"齐临,你的价值在于你的纯粹性。国际钢琴比赛金奖得主,古典音乐界的标杆——这些头衔不是靠跟吉他混混玩二重奏得来的。"
周野吹了声口哨:"哇哦,'吉他混混',我喜欢这个称呼。能印在名片上吗?"
林玥终于正眼看向周野:"周先生,恕我直言,您了解齐临在国际乐坛的地位吗?您知道他一场独奏会的票价是您街头表演多少年的收入吗?"
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凝固了。周野的笑容消失了,他的手指在吉他琴颈上收紧,指节泛白。
"够了,林玥。"齐临打断她,"周野是我邀请来的合作者,请你尊重他。"
林玥深吸一口气,换上了那种谈生意时的假笑:"我只是担心你的职业前景,齐临。下个月的'新声'音乐节,主办方期待你的独奏,不是..."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周野,"其他任何形式的表演。"
"我们会一起参加。"齐临说,这个决定在他口中成形的瞬间,心里某处紧绷的弦突然松开了,"钢琴与吉他二重奏。"
林玥的眼睛微微睁大:"你疯了?那是古典音乐界最重要的舞台!"
"正因如此。"齐临看向周野,后者正惊讶地挑着眉,"音乐需要新的声音。"
林玥盯着他们看了很久,最后冷冷地说:"你会毁了自己的事业,齐临。"她转身走向门口,又停下脚步,"对了,你父亲下周回国。我很期待你向他解释这个...新方向。"
门关上的声音像一声枪响。琴房里一片寂静,周野慢慢松开握着吉他的手。
"呃..."他挠了挠头,"我是不是刚刚毁了你的职业生涯?"
齐临摇摇头,坐回钢琴前:"我的职业生涯是我自己的事。"他犹豫了一下,"抱歉,她说话太过分了。"
周野耸耸肩:"习惯了。穿成这样弹吉他,难免被某些人看不起。"他低头拨弄琴弦,声音低了下去,"不过她说的没错,我确实不了解你的世界。那些国际比赛、音乐厅..."
"而我不了解你的。"齐临轻声说,"街头、自由、即兴...这些对我来说同样陌生。"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周野突然跳起来:"嘿,我有个主意!"他抓起齐临的手,"来,给你看看我的音乐世界。"
他拉着齐临来到公寓的客房——现在已经被周野改造成临时卧室。墙上贴满了各种照片、票根和手写的歌词,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上标注着无数小红点。
"这是...?"齐临困惑地看着这面"记忆墙"。
"我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听过的每一种音乐。"周野兴奋地指着不同的区域,"南美的街头鼓队,爱尔兰的小酒馆民谣,印度西塔琴大师..."他的眼睛闪闪发亮,"音乐没有高低贵贱,齐临。只有真实与否。"
齐临走近那面墙,轻轻触摸一张泛黄的票根——上面印着某个地下乐队的名字。他突然意识到,周野的音乐世界如此广阔,而自己的却局限在琴房和音乐厅之间。
"我父亲第一次带我听交响乐时,我六岁。"齐临突然说,手指无意识地在票根上摩挲,"整个演出我坐得笔直,一动不敢动。结束后他问我最喜欢哪个部分,我说...铜钹相撞的声音。"他嘴角微微上扬,"他再也没带我去过音乐会。"
周野静静地听着,然后说:"我第一次弹吉他是十四岁,在同学家的车库里。琴弦生锈了,我弹得满手是血,但爱上了那种痛感。"他笑了笑,"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我按和弦的姿势完全错了。"
两人相视而笑,某种无言的默契在空气中流动。周野突然拿起靠在墙上的另一把吉他——比他现在用的那把更旧,漆面已经斑驳。
"这是我的第一把吉他,"他说,递给齐临,"想试试吗?"
齐临犹豫地接过乐器,笨拙地抱在怀里。"我从来没..."
"来,我教你。"周野站到他身后,双手覆在齐临的手上,引导他的手指按在琴弦上。他的胸膛紧贴着齐临的后背,呼吸拂过齐临的耳际。"这是C和弦,最基本的。"
齐临的心脏突然跳得厉害,周野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当周野带着他的手指划过琴弦,发出第一个和弦时,齐临惊讶地发现自己笑了。
"听起来像杀了一只猫。"他评价道。
周野大笑,松开了手:"至少是只音乐素养很高的猫!"他退后一步,歪着头看齐临,"怎么样,想继续学吗?作为交换,你可以教我认那些烦人的五线谱。"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奇怪的教学相长。下午的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记忆墙上。齐临笨拙地练习着最简单的和弦转换,周野则皱着眉头辨认齐临写在五线谱上的音符。时不时爆发的笑声惊飞了窗外的鸽子。
傍晚,他们回到琴房继续创作。经过上午的即兴尝试,齐临发现自己对那段卡住的旋律有了全新的理解。他弹了几个音符,周野立刻用吉他回应,两人的音乐像对话一样自然流动。
"等等,"周野突然停下,"这里如果用七和弦会更有层次感..."他试着弹了几个变化。
齐临摇摇头:"太不和谐了。"
"正是需要的那点不和谐!"周野坚持道,"就像...完美中的一点瑕疵,让整颗珍珠更真实。"
争论持续了半小时,最终他们找到了一个折中的版本——既保留了古典的严谨结构,又加入了民谣的自由气息。当完整的曲子终于成形,两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
"我们做到了。"周野瘫在地板上,筋疲力尽却满脸笑容,"这他妈绝对是天才之作。"
齐临罕见地没有反驳他的粗口。他坐在钢琴前,看着窗外的夜空,突然感到一种奇特的满足感——不同于完美演绎肖邦后的成就感,而更像是...分享的快乐。
"饿死了,"周野跳起来,"我去煮泡面,你要吗?"
没等齐临回答,他已经冲向厨房。齐临听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周野跑调的哼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种生活对他来说太陌生了——琴房里永远整齐安静,冰箱里只有矿泉水和严格分量的健康食品,作息精确到分钟。而现在,他的空间里充满了周野带来的混乱与生机。
周野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回来,上面还奢侈地各加了一个荷包蛋。"五星级大餐,"他宣布道,"专门犒劳天才作曲家。"
齐临接过面碗,两人坐在琴房的地板上狼吞虎咽。周野滔滔不绝地讲着他对"新声"音乐节的设想——如何编排曲目顺序,如何设计灯光,甚至包括他们应该穿什么。
"你穿燕尾服当然帅,"周野咬着筷子说,"但我得找件像样又不失风格的衣服..."
齐临看着他被泡面热气熏红的脸颊,突然说:"你可以穿我的。"
周野差点被面条呛到:"什么?你的那些高定西装?我穿上会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不,"齐临放下碗,"我有些...休闲装。可能合身。"
他带周野来到主卧,打开一个很少使用的衣柜——里面整齐地挂着一些他几乎不穿的便装:深色牛仔裤、素色衬衫、几件质地精良的针织衫。
周野吹了声口哨:"哇哦,齐临的隐藏衣橱。"他取下一件深蓝色衬衫在自己身上比了比,"看起来尺码差不多...等等,"他突然眯起眼睛,"你该不会其实和我身材差不多,只是平时那些西装让你看起来大了两号?"
齐临没有回答,但耳尖微微发红。周野大笑,开始兴致勃勃地搭配演出服装,最后选定了一件炭灰色衬衫和黑色休闲裤。
"这样我们风格统一又不雷同,"周野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选择,"优雅与随性的完美结合——就像我们的音乐。"
夜深了,周野提议到公寓楼顶看星星。他们带着吉他和小型键盘爬上屋顶,肩并肩坐在天台边缘。城市的灯光让星空变得稀疏,但仍有几颗明亮的星星固执地闪烁着。
"你知道吗,"周野仰头看着天空,"我小时候以为音乐家死后会变成星星。每颗星星代表一个音符,整个夜空就是一首永恒的交响曲。"
齐临转头看他,月光勾勒出周野侧脸的轮廓,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他突然很想把这一刻画下来,或者写成一首曲子——那种无法用语言捕捉的感觉。
"你父亲,"周野突然问,"真的会反对我们的合作吗?"
齐临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他会认为这是职业自杀。"
"而你不在乎?"
"我在乎音乐。"齐临轻声说,"仅此而已。"
周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弹吉他,是一首柔和的民谣,关于远行与归家。齐临慢慢加入,键盘的声音与吉他交织在一起,飘散在夜空中。没有观众,没有评判,只有音乐本身和分享它的两个人。
演奏结束后,周野的手不经意地覆在齐临的手上,两人都没有立即移开。齐临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一种陌生的温暖从接触点蔓延开来。
"我们该回去了,"最终齐临轻声说,却没有抽回手,"明天还要排练。"
周野点点头,但没有动。他们又坐了一会儿,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各自沉浸在无声的思绪中。
第二天清晨,齐临被厨房传来的声响惊醒。他穿着睡袍走出来,发现周野正在煎蛋,身上套着那件昨晚选的灰色衬衫——显然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试穿了。
"早啊,钢琴王子!"周野活力四射地打招呼,"我做了早餐,吃完我们得抓紧排练。离音乐节只有三周了!"
齐临看着桌上摆得乱七八糟的煎蛋、吐司和水果,突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混乱,甚至开始期待它。这个认知让他站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怎么了?"周野端着盘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蛋要凉了。"
齐临摇摇头,坐下接过盘子:"没什么。只是...谢谢。"
周野咧嘴一笑,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笑容上:"不客气,室友。"
"室友",这个简单的词在齐临心里激起一阵奇特的涟漪。他低头吃早餐,听着周野喋喋不休地谈论今天的排练计划,突然觉得,或许音乐之外,他还找到了别的东西——某种他从未意识到自己缺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