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声像一把刀切断了琴房里的音乐。齐临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和周野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他们今天没有约任何人。
"我去开。"周野放下吉他，灵活地跳起来，T恤下摆随着动作掀起，露出一截晒成小麦色的腰线。
齐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因为长时间排练而皱巴巴的衬衫。琴房外传来周野惊讶的声音："哇哦，你们是...？"
"我们是'新声'音乐节组委会的。"一个陌生的男声回答，"请问齐临先生在吗？"
齐临的脊背瞬间绷直。他快步走向门口，看到两位穿着正式的访客站在玄关处——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位年轻女性，手里拿着公文包和资料夹。
"我是齐临。"他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
中年男子上前一步，伸出手："马克·陈，音乐节艺术总监。这位是我们的节目策划丽莎。"他的目光越过齐临，好奇地打量着站在后面的周野，"我们听说您准备了一个...非传统的表演节目？"
齐临感到一阵微妙的紧张，但周野已经走上前来，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周野，就是那个'非传统'的部分。"
马克礼貌地与周野握手，但齐临能看出他眼中的评估——从周野的破洞牛仔裤到随意扎起的长发，再到他脚上那双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运动鞋。
"我们很期待您的独奏，齐先生。"丽莎微笑着说，"但组委会对您的新方向有些...疑问。"
周野吹了声口哨："哇哦，疑问来得真快。我们还没正式报名呢。"
马克清了清嗓子："事实上，林玥女士已经提交了您的报名材料。钢琴独奏，曲目是肖邦的《英雄波兰舞曲》。"
齐临的下巴绷紧了。林玥竟然擅自做主，完全无视他的决定。他看向周野，后者正挑眉看着他，嘴角挂着一丝了然的微笑。
"恐怕有误会。"齐临说，声音比他想象的要坚定，"我和周野将表演原创二重奏《边界》，钢琴与吉他。"
马克和丽莎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很尊重您的艺术选择，齐先生，"马克谨慎地说，"但'新声'的观众期待的是...某种水准的表演。"
周野突然笑出声："直说吧，你们担心我这个街头艺人会拉低你们高贵的艺术节档次。"
丽莎的脸微微发红："不是这样的，只是..."
"让我们听听。"马克突然说。
齐临眨了眨眼："什么？"
"现在，就在这里。"马克的目光在齐临和周野之间来回移动，"让我们听听你们的《边界》。如果确实如你们所说具有艺术价值，我们会重新考虑。"
周野看向齐临，眼中闪烁着挑战的光芒："怎么样，钢琴王子？给他们露一手？"
齐临深吸一口气。他们的作品才完成不到二十四小时，远未达到演出水准。但看着周野自信的表情，他点了点头。
"琴房请。"他侧身让出路。
五分钟后，齐临坐在钢琴前，周野抱着吉他站在他身旁。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挺拔规整，一个随性洒脱。
"准备好了？"齐临低声问。
周野咧嘴一笑："随时可以。"
齐临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弹出了《边界》的第一个音符。这是一段深沉而复杂的旋律，带着古典音乐的严谨结构，却又融入了现代音乐的节奏感。几小节后，周野的吉他加入，如同一条活泼的小溪汇入沉静的大河，为音乐注入了全新的生命力。
他们演奏的是《边界》的第一乐章，短短三分钟，却完美展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音乐风格如何碰撞、融合，最终创造出全新的声音。齐临完全沉浸在音乐中，忘记了评审的存在，甚至忘记了自己——只有音符在流动，从指尖到心脏，再回到指尖。
最后一个和弦余音袅袅，房间里一片寂静。齐临抬起头，看到马克和丽莎脸上震惊的表情。
"这..."马克开口，又停住了，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这确实...与众不同。"
周野歪着头："是好是坏的不同？"
丽莎的眼睛亮了起来："是令人惊艳的不同！"她转向马克，"马克，这完全符合'新声'的理念——传统与创新的对话！"
马克仍然一脸深思："技术上还需要打磨...但创意确实出色。"他看向齐临，"你们有完整的作品吗？"
"正在创作中。"齐临说，"四乐章，约二十分钟。"
"音乐节前能完成吗？只剩九天了。"
周野拍拍胸脯："绝对没问题，对吧，齐临？"
齐临点点头，尽管心里没底。创作《边界》已经耗费了他们大量精力，而剩下的三个乐章只会更复杂。
马克最终露出微笑："那么，我们期待你们的完整作品。三天后我们会再来，如果进展顺利...你们将在'新声'上有一席之地。"
送走马克和丽莎后，周野兴奋地跳起来，在空中挥了一拳："太棒了！我们做到了！"
齐临却没有那么乐观："他们只是给了我们一个机会，不是保证。"
"嘿，这已经比我们几分钟前的情况好多了！"周野拍拍他的肩膀，"来吧，我们得抓紧时间。四乐章，九天...不，三天内至少要完成第二乐章给他们看。"
齐临看着周野闪闪发亮的眼睛，那种熟悉的热情感染了他。他点点头，回到钢琴前："从第二乐章开始，我想加入一些不规则的节奏变化..."
他们埋头工作到深夜，琴房里堆满了草稿纸和空咖啡杯。周野时不时站起来活动筋骨，或者即兴弹奏一段旋律激发灵感；齐临则像台精密仪器，一丝不苟地记录、修改、调整。两种截然不同的创作方式，却奇妙地相辅相成。
午夜时分，天**然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倾盆而下。齐临正专注于一段复杂的和声进行，却被周野的惊呼打断。
"哇！看那个闪电！"周野趴在窗边，像个看到新奇玩具的孩子。
齐临抬头看了一眼："只是场雷阵雨。我们继续..."
"等等，"周野转身，眼睛亮得惊人，"我有个主意！"
还没等齐临反应过来，周野已经抓住他的手腕，把他从琴凳上拉起来。
"干什么？"齐临试图挣脱，但周野的手像钳子一样牢固。
"灵感！"周野拉着他冲向门口，"我们需要换个环境！"
"外面在下雨！"
"所以才叫雷阵雨啊！"周野大笑着，已经打开了公寓大门。
电梯下到一楼，周野拉着齐临穿过大堂，在门卫惊讶的目光中冲进了雨中。冰冷的雨水瞬间浸透了齐临的衬衫，他倒吸一口气："周野！你疯了吗？"
周野已经跑到空荡荡的街道中央，仰头让雨水直接打在脸上。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形成一个个光圈，照在他湿漉漉的脸上，像是给他镀了一层金边。
"来啊！"他朝齐临张开双臂，"感受一下！"
齐临站在屋檐下，犹豫不决。雨水顺着他的刘海滴落，衬衫紧贴在身上，非常不舒服。但看着周野在雨中大笑的样子，某种被压抑已久的冲动突然涌上心头。
他迈出了第一步，然后第二步，直到完全站在雨中。冰凉的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齐临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怎么样？"周野跑到他身边，雨水从他的长发滴落，像一串串小珍珠。
"冷。"齐临老实回答。
周野大笑，突然抓住齐临的双手："那就动起来！"
还没等齐临抗议，周野已经开始拉着他转圈，像两个孩子在游乐场。齐临的皮鞋在湿滑的地面上打滑，他下意识地抓紧周野的手。
"放松点！"周野在他耳边喊道，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跟着我！"
不可思议的是，齐临发现自己真的在跟着周野的节奏移动。他们笨拙地在雨中旋转，像两个喝醉的水手，浑身湿透却笑得像个孩子。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周野的脸——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嘴角扬起，露出标志性的虎牙。
"音乐不只在琴房里！"周野大声说，"它在雨里，在风里，在——"
一个响雷打断了他的话，两人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然后大笑起来。
"回去吧，"齐临说，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会感冒的。"
他们跑回公寓大堂，像两只落汤鸡，留下一路水渍。门卫张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齐先生...您这是？"
"音乐研究。"周野一本正经地说，水珠从他的发梢甩出来。
电梯里，齐临看着镜中的自己——头发乱七八糟地贴在额头上，昂贵的衬衫皱巴巴地黏在身上，皮鞋里都是水。他应该感到狼狈不堪，但奇怪的是，心里却涌起一种久违的轻松感。
"看，"周野碰了碰他的手臂，"你笑了。"
齐临这才注意到自己嘴角的弧度。他下意识地想恢复平常的严肃表情，却发现做不到——周野的笑容太有感染力了。
回到公寓，周野翻出两条毛巾，扔给齐临一条："擦干。我去煮点热的东西。"
齐临机械地擦拭着头发，听着厨房里传来的锅碗瓢盆声和周野跑调的哼唱。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整洁得像样板间的公寓，现在到处是周野的痕迹——吉他靠在沙发旁，茶几上堆满各种音乐理论书和零食袋，冰箱上贴着周野写的便签"别忘吃饭！"...
周野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可可回来，看到齐临站在原地发呆："嘿，别站着发呆，会着凉的。"他把杯子塞到齐临手里，"喝掉。"
齐临接过杯子，温热从指尖传来："谢谢。"
"为了什么？"
"为了...这一切。"齐临环顾四周，"我的生活从来没有这么...混乱过。"
周野歪着头看他："是好的混乱还是坏的混乱？"
齐临思考了一会儿："好的混乱。"
周野咧嘴笑了，举起自己的杯子："敬好的混乱！"
他们碰杯，热可可的甜香弥漫在空气中。齐临突然想起什么："等等，我们的乐谱..."
两人同时冲向琴房，看到敞开的窗户和雨水打湿的乐谱草稿。周野手忙脚乱地关上窗户，齐临则抢救那些珍贵的纸张。
"完了，"齐临看着模糊的铅笔痕迹，"全毁了。"
周野却笑了："不，这是天意！"他拿起一张半湿的纸，"我们太拘泥于这些符号了。现在正好重新开始，用这里——"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和这里。"又拍了拍胸口。
齐临想反驳，但看着周野闪闪发亮的眼睛，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也许周野是对的——也许他们确实太依赖纸上的音符，而忽略了心中的音乐。
"好，"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
他们换了干衣服，重新坐到钢琴前。周野抱着吉他，头发还湿漉漉的，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从第二乐章开始，"齐临说，"这次我们少写多弹。"
就这样，他们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工作——齐临弹出一个动机，周野用吉他回应；周野哼唱一段旋律，齐临用钢琴发展。音乐在两人之间流动，像一场精妙的对话，不再被纸张束缚。
黎明时分，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他们完成了《边界》第二乐章的主体部分——一段充满活力的音乐，融合了古典的精致与街头音乐的原始能量，甚至隐约带着昨夜雨中的节奏感。
"这比之前的版本好多了。"齐临惊讶地看着自己记下的音符。
周野瘫在沙发上，筋疲力尽却满脸笑容："告诉过你嘛，有时候毁灭是创造的一部分。"
齐临看着他，突然意识到周野带给他的远不止音乐上的创新——而是一种全新的思考方式，一种面对世界的态度。自由，无畏，拥抱混乱...所有这些他从小被教导要避免的品质，却在周野身上如此鲜活，如此有吸引力。
"休息一会儿吧，"齐临说，"我们下午再继续。"
周野已经半闭着眼睛："五分钟...就五分钟..."
不到三十秒，他的呼吸就变得均匀而绵长。齐临轻手轻脚地拿了条毯子给他盖上，站在沙发边看了他一会儿。睡着的周野看起来比平时年轻，几乎像个大男孩，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齐临突然有种冲动，想伸手拂开落在周野额前的一缕湿发。但他克制住了，轻轻退出客厅，回到自己的卧室。
躺在床上，齐临以为自己会立刻睡着，但思绪却异常活跃。他想起雨中周野拉着他旋转的画面，想起两人湿透后相视而笑的瞬间，想起周野说"敬好的混乱"时闪闪发亮的眼睛...所有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带来一种奇特的温暖感。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是林玥。
"齐临，"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干练，"听说马克今天去你那里了？"
齐临坐起身："是的，多亏你擅自报名了我的独奏。"
林玥叹了口气："齐临，你父亲很担心。这个...吉他手正在影响你的判断。"
"周野是我的搭档，"齐临的声音变得冷硬，"我们共同创作的作品刚刚得到了马克的初步认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你确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新声'对你的事业至关重要。"
"我很清楚。"齐临说，尽管心里并不完全确定。
"你父亲下周回国，"林玥最后说，"他希望听到你改变主意的消息。"
挂断电话，齐临走到窗前。雨已经停了，阳光照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他想起父亲冰冷的话语——"你的选择将决定你的未来"。
但现在，当他想象未来时，看到的不是国际音乐厅的聚光灯，而是和周野一起在雨中大笑的画面。这个认知让他既惊讶又平静，仿佛某个长久以来模糊的焦点突然变得清晰。
回到客厅，周野还在熟睡，毯子滑到了一边。齐临轻轻走过去，重新帮他盖好。周野在梦中咕哝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嘴角依然挂着那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齐临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向琴房。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而时间所剩无几。但不知怎么，这个挑战突然变得不那么可怕了——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在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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