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节现场的嘈杂声透过薄薄的幕布传来。齐临站在后台，透过缝隙看着观众席逐渐填满——西装革履的评论家，随意打扮的音乐学生，甚至还有几个他认出的著名演奏家。而在第三排正中央，齐明远端坐着，银灰色的鬓角一丝不苟，面无表情。
"紧张吗？"周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齐临转过身。周野穿着那件齐临借给他的炭灰色衬衫，黑色休闲裤，头发难得地梳得整齐。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后台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像是蓄满了阳光。
"有点。"齐临罕见地承认。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裤缝上敲击着《边界》的节奏。
周野走近一步，突然抓住齐临的手腕："嘿，看着我。"
齐临抬头，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
"无论台下坐着谁，"周野的声音异常坚定，"今天站在舞台上的是我们。我们的音乐，我们的规则。"
齐临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周野的手掌温暖而粗糙，那种触感奇妙地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
"五分钟后上场。"工作人员探头提醒。
周野松开手，做了个夸张的伸展动作："好了，钢琴王子，让我们去震撼那些老古董吧！"
齐临忍不住微笑。周野的这种毫无来由的自信，有时候正是他最需要的。
舞台灯光暗下来，观众席的交谈声逐渐平息。齐临深吸一口气，走上舞台。聚光灯立刻追了上来，刺眼得让他眯起眼睛。掌声响起——礼貌但不算热烈。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今天的看点不是这位年轻钢琴家的独奏，而是他与街头吉他手的"实验性合作"。
齐临在钢琴前坐下，调整座椅高度。周野则站在一旁的麦克风前，抱着他那把旧吉他，看起来出奇地放松，仿佛这不是国际音乐节的舞台，而只是某个街角。
"各位下午好，"齐临对着麦克风说，声音比预想的要平稳，"今天我们将演奏一首原创作品《边界》，钢琴与吉他二重奏。"
没有更多解释。他看向周野，后者点点头，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齐临的手指落在琴键上。第一个音符响起，深沉而内敛，如同一个问题的开始。几小节后，周野的吉他加入，清亮的音色像是对那个问题的回应。第一乐章就这样展开——钢琴提出主题，吉他回应，两者时而和谐，时而对抗，却始终紧密相连。
齐临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逐渐与音乐同步。技巧和规则退居二线，剩下的只有纯粹的表达。余光中，他看到周野闭着眼睛，完全沉浸在音乐里，手指在琴弦上舞动，时而轻柔如抚摸，时而激烈如搏斗。
第二乐章加快了节奏。周野的吉他变得活泼而富有攻击性，齐临的钢琴则以精确而复杂的音符回应。这是他们排练过无数次的段落，但今天，在聚光灯下，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音乐突然有了新的生命。齐临甚至冒险加入了一些即兴变奏——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而周野，仿佛心有灵犀，立刻用吉他回应了他的每一个新想法。
第三乐章是整部作品的情感核心。钢琴与吉他的对话变得激烈而痛苦，像两个灵魂在黑暗中摸索彼此。齐临完全忘记了台下的观众，忘记了父亲冰冷的目光，甚至忘记了这是一场演出。他的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将那些压抑多年的情感倾泻在琴键上。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周野的眼神变了——那种熟悉的、准备冒险的光芒。果然，在终章开始前的过渡段落，周野偏离了排练时的编排，加入了一段全新的吉他独奏。这段音乐狂野而自由，像一只挣脱牢笼的鸟。
齐临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心跳如雷。按照以前的习惯，他会生气，会试图将音乐拉回"正确"的轨道。但此刻，他做了一个从未做过的选择——信任周野，跟随他的引领。
钢琴声重新加入，但不是纠正，而是呼应。齐临的即兴段落与周野的吉他奇妙地交织在一起，创造出比原版更加丰富而立体的音响世界。音乐像两条河流最终汇入同一片海洋，壮丽而和谐。
最后一个音符余音袅袅，齐临的手指终于离开琴键。舞台上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然后，掌声如雷般爆发。齐临抬头，惊讶地发现观众席上许多人站了起来，包括几位他认出的著名音乐家。而在第三排，齐明远依然坐着，表情深不可测。
周野转向齐临，眼睛亮得惊人，嘴角挂着胜利的微笑。他们不约而同地向观众鞠躬，掌声更加热烈了。
"太棒了！"回到后台，丽莎激动地迎上来，"评论家们都被震撼了！马克说这是今年音乐节最精彩的演出！"
周野兴奋地拥抱了她，然后转向齐临："听到了吗？我们成功了！"
齐临点点头，心脏仍在剧烈跳动。那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某种更强烈的情感——自由，创造，以及...他看向周野闪闪发亮的眼睛，不确定该如何命名的感觉。
"齐先生，"丽莎压低声音，"您父亲要求见您。他在VIP休息室等。"
周野的笑容僵住了。齐临深吸一口气："我马上过去。"
"等等。"周野抓住他的手臂，"我陪你一起去。"
齐临摇摇头："不，这是...我需要单独面对他。"
周野犹豫了一下，最终松开手："好吧。但记住，无论他说什么...我们刚才在舞台上创造的，那是真实的。"
齐临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衬衫，向VIP休息室走去。每走一步，那种在舞台上体验到的自由感就减弱一分，而熟悉的窒息感又回来了。
休息室里，齐明远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听到齐临进来，他没有转身，只是说："关门。"
齐临照做了，站在离父亲两米远的地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
"技术上，"齐明远终于开口，声音冷静得像在评价一个陌生人的演出，"你的演奏无可挑剔。但那些...即兴段落？完全不符合专业标准。"
齐临没有立即反驳。多年来对父亲权威的敬畏已经成了本能。
"那个吉他手，"齐明远转过身，眼中闪烁着齐临从小熟悉的失望，"他在带你走下坡路，临临。从专业演奏家沦为...酒吧艺人。"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齐临的心脏。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您错了。"
齐明远挑眉："哦？"
"周野...他教会我的比您想象的要多。"齐临的声音越来越坚定，"音乐不只是精确和技术，更是表达和自由。"
"自由？"齐明远冷笑一声，"自由是给业余爱好者的奢侈品，临临。你本可以成为这一代最杰出的钢琴家，而不是...whatever that was."
齐临抬起头，直视父亲的眼睛："那正是我想成为的——不只是钢琴家，而是音乐家。不只是演奏别人的作品，而是创造自己的声音。"
齐明远的表情变得严厉："看来你已经做了选择。"
"是的。"
"那么记住，这是你自己的决定。"齐明远拿起手杖，"从今天起，你完全独立了。不要指望任何支持——经济上，职业上，或其他任何方面。"
齐临点点头，胸口既疼痛又奇异地轻松："我明白。"
齐明远最后看了儿子一眼，转身离开。门关上的声音像一把刀切断了最后一根绳索。齐临站在原地，感受着那种奇怪的自由感——痛苦，却真实。
"齐临？"周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心翼翼，"你还好吗？"
门开了，周野探头进来，脸上写满担忧。看到齐临独自站在空荡荡的休息室里，他立刻明白了："他走了？"
齐临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疲惫袭来。周野快步走过来，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这个拥抱比昨晚那个更加坚实，更加温暖。齐临闭上眼睛，将脸埋在周野的肩膀上，呼吸着他身上那种混合着松木和阳光的气息。
"我在这里。"周野轻声说，手掌在齐临背上轻轻摩挲，"我一直在这里。"
齐临抬起头，他们的脸近在咫尺。周野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嘴唇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某种比音乐更原始的本能驱使齐临向前倾身，吻上了那双唇。
周野僵住了一秒，然后热烈地回应了这个吻。他的手臂收紧，将齐临拉得更近。这个吻带着演出后的肾上腺素，带着长期压抑的情感释放，带着某种不言而喻的承诺。
当他们终于分开时，周野的眼睛亮得惊人："哇哦...这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
齐临忍不住微笑："你想象过？"
"呃，当然？"周野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虎牙，"从你第一次穿着那件该死的西装皱眉看我时起。"
齐临笑出声来，那种轻松感前所未有。他再次吻上周野，这次更加自信，更加热烈。后台的嘈杂声，未来的不确定性，甚至刚刚与父亲的决裂——一切都暂时退居二线。此刻，只有这个温暖的怀抱是真实的。
"齐先生？周先生？"丽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有位教授想见你们。"
他们不情愿地分开。周野迅速整理了一下被齐临抓皱的衬衫，咧嘴一笑："来日方长，钢琴王子。"
门外，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等待着。齐临立刻认出他是中央音乐学院的林教授，国内最受尊敬的作曲家之一。
"精彩的演出，两位。"林教授热情地握手，"特别是《边界》的终章，那种对话感...非常罕见。"
齐临礼貌地致谢，但注意到林教授的目光主要停留在周野身上。
"周先生，"林教授说，"我很好奇你的音乐背景。你的即兴演奏技巧...非常独特。"
周野挠挠头："呃，谢谢？我是自学的，没受过正规训练。"
"真的？"林教授眼睛一亮，"那就更令人印象深刻了。你有绝对音感吗？"
周野困惑地看向齐临，后者解释道："就是不需要参照就能准确识别或唱出音高的能力。"
"哦，那个啊。"周野耸耸肩，"当然，从小就有。"
林教授的表情变得更加热切："周先生，我正在组建一个跨界的现代音乐研究项目，需要像你这样...不受传统束缚的人才。你有兴趣聊聊吗？"
周野惊讶地瞪大眼睛："我？在大学里？"他忍不住笑起来，"教授，您确定没认错人吗？"
"音乐不会说谎。"林教授递给他一张名片，"考虑一下。这个项目有全额奖学金。"
周野接过名片，仍然一脸难以置信。林教授又转向齐临："齐先生，你的钢琴技巧一如既往地精湛。但今天...我看到了一些新的东西。更加自由，更加大胆。继续保持。"
林教授离开后，周野盯着那张名片发呆："这老头是认真的吗？我连五线谱都认不全啊。"
齐临轻轻拿过名片："他可以教你。林教授是国内最好的音乐理论专家之一。"
"等等，"周野挑眉，"你是在建议我接受吗？"
齐临思考了一会儿："我只是说...这是个机会。但决定权在你。"
周野将名片塞进口袋，突然拉住齐临的手："先不说这个。我们刚完成了一场轰动演出，你刚跟你老爹彻底决裂，而且..."他凑近齐临耳边，压低声音，"我们刚分享了世界上最棒的两个吻。我觉得应该庆祝一下。"
齐临的耳朵因为周野的呼吸而发烫："怎么庆祝？"
"首先，"周野咧嘴一笑，"找家像样的餐厅。我受够旅馆旁边的盒饭了。然后..."他的手指轻轻划过齐临的手心，引起一阵战栗，"也许我们可以找个比那家破旅馆好点的地方过夜？用我的'小金库'。"
齐临感到一股热流涌上脸颊："听起来...不错。"
他们收拾好乐器，悄悄从后台溜走，避开等待采访的记者和乐评人。音乐节场地外，夕阳将天空染成金红色，微风拂过树梢，带着初夏的温暖。
周野突然在停车场中央停下，转向齐临："嘿，在我们庆祝之前...有件事我得确认。"
"什么？"
周野的表情异常认真："你确定吗？关于...这一切。失去家庭支持，职业风险，还有..."他指了指自己，"加上我这个麻烦包。"
齐临看着眼前这个阳光般明亮的年轻人——他的破旧吉他，他随意的站姿，他眼中那种混合着担忧和希望的复杂情绪。没有思考，齐临俯身吻了他，用行动代替回答。
当他们分开时，周野的笑容比夕阳还要灿烂："好吧，这答案够清楚了。走吧，钢琴王子，你的街头冒险才刚刚开始。"
他们手牵着手走向公交站，背后是音乐节的喧嚣，面前是未知却充满可能的未来。齐临的手指与周野的交缠在一起，那种触感既陌生又熟悉，就像他们的音乐——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最终找到了和谐的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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