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泻而下,雨滴狠狠砸在青河镇的瓦片上,发出啪啪的声响,仿佛敲击在人心尖上,令人不由自主地发颤。李瘸子的手紧攥着那本教书先生翻出的泛黄族谱,指尖死死贴在“陈玄”二字上,反复摩挲,似要透过纸背触碰到某种隐秘的真相。这是他们历经千辛万苦,从邻镇辗转寻来的陈家血脉——陈老爷私生子留下的独苗。
陈平安年纪尚轻,那张白净清秀的脸庞此刻却因脖颈被铁链紧紧锁在祠堂的立柱上而涨得通红,青筋如虬龙般暴起。他的瞳孔泛着诡异的灰绿色,仿佛幽冥深处的寒潭,透出渗人的光芒。嘴角挂着黏腻的涎水,声音沙哑而疯狂,嘶吼着冲向虚空:“你们都得死!陪着我娘!”每一声怒吼都像是从胸腔里撕扯而出,带着绝望与怨恨。李瘸子额头渗出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手中的桃木剑虽抵在陈平安的心口,却微微颤抖不已,仿佛那剑身也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巨大压力,几近崩溃。
“时辰到了!”教书先生的声音骤然炸响,如一道惊雷划破寂静。祠堂外的老槐树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那声音像是某种压抑已久的怒吼,树干上蜿蜒的血纹开始剧烈蠕动,逐渐凝聚成一张扭曲而狰狞的女人面孔。枝条猛然挣脱泥土,宛若巨蟒腾空而出,挟着破风之势撞碎祠堂的门窗,直逼陈平安而去。千钧一发之际,李瘸子咬紧牙关,将符咒狠狠拍在陈平安的额头上。符咒应声燃起,化作一缕青烟飘散,却在空气中留下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焦灼气息。
“快!取狗血!”李瘸子的话音尚未消散,祠堂的大门便轰然洞开。腥风裹挟着血雨席卷而入,那身着红嫁衣的槐棺煞赫然现身。她怀中的襁褓早已不再是婴儿的模样,而是一团血肉模糊的怪物,啼哭与尖笑交织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不休。陈平安却在此刻骤然安静下来,脖颈上隐隐浮现出青色的纹路,如蛇般蜿蜒蔓延。他的目光与槐棺煞对上,竟在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又似某种深藏的疯狂正悄然苏醒。
教书先生举起族谱高呼:“当年陈老爷临终前留下遗书,是正房买通稳婆,诬陷张氏与人私通!真正害死她的另有其人!”槐棺煞身形一顿,空洞的眼眶里渗出黑血。李瘸子趁机将铜钱撒向槐棺煞,却见她一挥衣袖,铜钱尽数嵌入墙壁。
千钧一发之际,陈平安猛然挣脱铁链,拼尽全力扑向槐棺煞。他的双眼在刹那间恢复了清明,声嘶力竭地大喊:“我是您孙子!”这一声仿若惊雷,令悬浮于半空的槐棺煞微微一滞,而它怀中的怪物却发出了一阵凄厉至极的嘶吼,声音刺破天际。陈平安的胸口鲜血淋漓,流淌而出的血液在地面蜿蜒汇聚,竟勾勒出一道血色符文,与老槐树上那些暗红如脉络般的血纹遥相呼应,仿佛天地间某种深沉的联系被悄然唤醒。
老槐树疯狂摇晃,粗壮的枝干在风中扭曲,树根处传来低沉的轰鸣声,仿佛大地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李瘸子猛然一震,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颤抖着从怀中摸出那片陈平安带来的襁褓残片。雨水滑过残片上精致的鸳鸯绣样,那绣样竟在雨幕中泛起微弱却坚定的光芒,宛如夜空中的星点。他咬紧牙关,毫不犹豫地将残片掷向槐棺煞。刹那间,绣样化作一道耀眼的金光,直直刺入槐棺煞的眉心,空气仿佛被撕裂,发出尖锐的啸声。
“娘,安息吧……”陈平安的声音渐次低微,仿佛被风掠去了最后一丝气力。槐棺煞发出一声凄然悲泣,那身影如烟似雾,渐渐趋于透明。老槐树上的血纹悄然消退,苍劲的树干上缓缓浮现出张氏的面容,柔和而熟悉。她凝视着陈平安,眼中满是眷恋与不舍,唇角微扬,绽出一抹温润如春水般的笑意,随后化作万千细碎的槐花,在风中悠悠飘散,融入天地之间。
雨在不知不觉间停歇,晨光如利剑般刺破厚重的乌云,洒向大地。青河镇的老槐树在曙光中恢复了它往日的宁静模样,然而仔细看去,那树心处竟多出一个幽深的空洞,仿佛无声地封存着百年的冤屈与血泪,沉默而沉重。陈平安倒在树下,胸口原本狰狞的伤口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却始终紧攥着半片绣着鸳鸯的襁褓,那布料虽已陈旧斑驳,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其中深藏的不舍与哀伤。
李瘸子凝望着天边那一抹残云,眉头微锁,心底翻涌着挥之不去的疑虑。事情真的会如此简单吗?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老槐树深处,那浓密的枝叶间仿佛掩藏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秘密,古老而深沉。而青河镇今日的平静,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缕微风,短暂、脆弱,甚至带着一丝欺骗性的温柔。他的心头隐隐作痛,仿佛命运的巨轮正缓缓碾过这片土地,无声却不可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