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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上釉

沈陶站在席釉家别墅外的铁艺大门前,不停地搓着双手。三月的夜风依然刺骨,她忘了戴手套,指尖已经冻得发麻。手机屏幕显示22:17,派对已经开始两个多小时了。

她能看到远处主宅灯火通明,落地窗里人影晃动,偶尔有笑声飘过来,又被风吹散。音乐声很模糊,像是从水下传来的。

"再等十分钟。"沈陶对自己说,跺了跺已经失去知觉的脚。

席釉的生日派对邀请是三天前收到的——一张烫金卡片,别在她的文学课本里。没有文字,只有手绘的时间地点,和一个小小的唇印,用沈陶上周试过的樱桃色唇膏。这太"席釉"了,神秘又亲密,像是一个只有她们才懂的秘密。

所以放学后沈陶直接来了,穿着她最好的连衣裙——一条姑姑嫌"太成熟"而禁止她穿的藏蓝色丝绒裙。她甚至偷偷涂了一点睫毛膏和唇彩,在公交车的玻璃窗上反复检查自己的倒影。

但门卫不让她进。

"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小姐。"那个穿制服的壮汉面无表情地说。

沈陶的脸烧了起来:"一定是弄错了...我是席釉的同学,她亲自..."

"名单上的人我都认识。"门卫打断她,"要么你有邀请函,要么你离开。"

沈陶掏出手机,拨了席釉的号码。响了七声,转入语音信箱。她又发了三条信息,全部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复。

"我可以...在这里等吗?"她小声问,"也许她会出来..."

门卫耸耸肩,走回岗亭,显然不再关心她的去留。

于是沈陶等了。一小时,两小时...她的手机电量从78%降到14%,席釉依然没有回复。派对的声音越来越响,有几次她确信自己听到了席釉标志性的笑声——那种清脆得像玻璃碎裂的声音。

23:43,第一滴雨落下时,沈陶的眼泪终于决堤。她蜷缩在大门边的石柱旁,藏蓝色裙子被雨水浸成黑色,丝绒吸饱了水变得沉重。多么可笑啊,居然以为自己会被邀请参加席釉的生日派对。她们算什么朋友?不过是席釉一时兴起捡来的玩具罢了...

"沈陶?"

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沈陶猛地抬头,雨水流进眼睛,模糊了视线。但那个轮廓不会认错——席釉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她面前,身上裹着一件银狐毛领的白色大衣,脸上妆容精致,栗色卷发一丝不乱。

"你...你怎么在这里?"席釉的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惊讶。

沈陶想说很多——关于邀请卡片,关于未接来电,关于在寒风中等待的三个半小时...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哽咽的声音。

席釉的表情突然变了。她蹲下身,黑伞遮在两人头顶,伸手抚上沈陶湿透的脸颊:"天啊,你一直在外面等?"

沈陶点点头,眼泪混着雨水滚下来。

"那张卡片..."席釉的眼睛睁大了,"是让你周六来帮我准备派对,不是来参加!我特意没写清楚,因为...因为想给你个惊喜。"她捧起沈陶冰冷的手,"我一直在里面等你来帮忙,还以为你改变主意了..."

沈陶的思维停滞了。是这样吗?她误解了席釉的意思?

"但是...我发了信息..."

"手机放在楼上了,刚刚才看到。"席釉的表情近乎痛苦,"看到你在这里等了这么久...我真是个糟糕的朋友。"

她脱下大衣裹在沈陶肩上,狐毛领子还带着她的体温和香水味。沈陶本能地蜷进这份温暖里,尽管理智告诉她应该生气,应该质问...

"来吧,我们进去。"席釉扶她站起来,"你需要热水澡和热茶。"

沈陶的腿因为久坐而麻木,差点跌倒。席釉立刻搂住她的腰,伞倾斜到一边,雨水打湿了她半边身子,但她似乎毫不在意。

"小心。"她轻声说,呼吸拂过沈陶的耳廓。

门卫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们通过大门。席釉甚至没给他一个眼神,只是紧紧搂着瑟瑟发抖的沈陶,走向主宅。

派对的声音越来越近,沈陶突然紧张起来:"我...我不想见那么多人..."

"嘘,我们不走正门。"席釉带她绕到侧面的玻璃温室,打开一扇隐蔽的小门,"这是我的秘密通道。"

温室里温暖如春,各种珍奇植物在夜色中散发着幽香。席釉锁上门,拉上所有窗帘,然后领着沈陶穿过一条短走廊,来到一个宽敞的浴室。

"把湿衣服脱了。"席釉打开金色水龙头,热水立刻涌出,蒸腾的热气很快充满了房间,"我去给你拿换洗衣物。"

沈陶站在雾气中,手指颤抖着解开湿透的裙子。她的大脑还在试图理清今晚的一切——是误会吗?席釉看起来那么真诚...但为什么卡片要那么模糊?为什么不看手机?

"想什么呢?"席釉回来了,抱着一叠柔软的白毛巾和一套丝质睡衣,"水够热吗?"

沈陶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大理石洗手台,眼前的黑点越来越多...

下一秒,她发现自己坐在浴缸边缘,席釉正用热毛巾擦拭她的脸和手臂。

"你差点晕倒。"席釉的声音异常温柔,"低血糖加上受寒...我该早点发现你的。"

沈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席釉正在擦拭那里,热毛巾拂过那些淡粉色的伤痕。她应该感到羞耻或紧张,但此刻只有一种奇怪的平静。

"为什么?"她突然问。

席釉停下动作:"为什么什么?"

"这些。"沈陶轻轻碰了碰自己的手腕,"你知道的。"

席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沈陶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因为疼痛是真实的。"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沈陶心里某个锁着的抽屉。她突然哭了起来,无声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席釉把她拉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慰一个受惊的孩子。

"嘘...没事了。我在这里。"

沈陶的眼泪打湿了席釉的丝质上衣。她闻起来像柑橘和昂贵的香水,像一切沈陶永远无法真正拥有的东西。

"派对...你不用回去吗?"沈陶最终抽噎着问。

席釉摇摇头:"不重要了。让他们自己玩吧。"她帮沈陶脱下剩下的湿衣服,扶她进入浴缸,"泡一会儿,我去泡茶。"

热水包裹着沈陶冰冷的身体,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体温一点点回来。浴室门轻轻关上,席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沈陶不知道自己在水里泡了多久,直到敲门声惊醒了她。

"可以进来吗?"席釉的声音。

"嗯..."

门开了,席釉端着茶盘走进来。她已经换下了派对服装,穿着简单的T恤和运动裤,脸上的妆容也卸掉了,看起来出奇地年轻和脆弱。

"感觉好些了吗?"她放下茶盘,坐在浴缸边缘。

沈陶点点头。热水确实有帮助,虽然头晕还在。

席釉递给她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加了蜂蜜和柠檬,对受寒有好处。"

沈陶小心地啜了一口,甜中带酸,温暖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

"谢谢。"她轻声说。

席釉微笑起来,伸手拨开黏在沈陶额前的一缕湿发:"不用谢。"她的手指顺着沈陶的脸颊滑到下巴,"你真的很美,知道吗?尤其是在月光下。"

沈陶的心跳漏了一拍。浴室的灯光很暗,只有几盏小壁灯和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席釉的眼睛在这种光线下几乎是透明的,像两块琥珀色的玻璃。

"我...我不..."

"嘘。"席釉的拇指轻轻按在沈陶的嘴唇上,"别否定自己。我说你美,你就是。"

沈陶安静下来,任由席釉的手指描绘她的五官——眉骨,鼻梁,嘴唇的轮廓...这种触碰既亲密又陌生,让她既想躲开又想靠近。

"好了,该出来了。"席釉突然站起身,"水要凉了。"

她递过一条大浴巾,背过身去让沈陶擦干。丝质睡衣柔软得像第二层皮肤,沈陶穿上时几乎能听到姑姑的尖叫声——"这么暴露的衣服!"

"转过来我看看。"席釉说。

沈陶慢慢转身。睡衣是淡蓝色的,吊带设计露出她瘦削的肩膀和锁骨。席釉的眼睛暗了暗,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完美。"她轻声说,"来吧,客房已经准备好了。"

客房实际上是间小型套房,连着一个小阳台。席釉拉开窗帘,雨已经停了,月光洒在阳台上,像一层银霜。

"你可以睡这里。"席釉拍了拍四柱床,"我就在隔壁,有事随时叫我。"

沈陶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今晚的情绪起伏耗尽了她的精力。

席釉似乎注意到了,她帮沈陶掀开被子:"睡吧。明天是周日,我们可以一起吃早餐。"

她转身要走,沈陶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等等。"

席釉回头,挑眉询问。

"今晚...真的是误会吗?"沈陶鼓起勇气问出盘旋在心头的问题。

席釉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她走回床边,俯身在沈陶额头上轻轻一吻:"当然。晚安,沈陶。"

灯关了,门轻轻关上。沈陶躺在黑暗中,额头上的触感还在发烫。她应该相信席釉吗?但此刻,在这个柔软的床上,被席釉的气息包围,她愿意相信任何事。

只要席釉不离开。

 .

"看看这是谁?药罐子小姐!"

周一早晨的校门口,沈陶被一阵刺耳的笑声拦住了去路。三个女生围上来,为首的正是上周在洗手间欺负她的那个。

"听说你姑姑在全校面前说你装病?"另一个女生晃着手机,"视频都传疯了!"

沈陶的脸瞬间失去血色。什么视频?姑姑上周确实在行政楼骂她装病,但怎么会...

"让一下。"一个冷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萱——学生会主席,短发利落,眼神锐利如鹰——大步走过来,"早读要开始了。"

女生们撇撇嘴散开了,但笑声还在继续。林萱看了沈陶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离开了。

沈陶颤抖着掏出手机,登录校园论坛。置顶帖子标题赫然写着《真实面目:抑郁症女孩的姑姑爆料》,点击量已经过千。

视频只有三十秒,但足够清晰——姑姑在行政楼走廊上指着她骂:"下个月的心理咨询取消了,我没时间每周陪你去医院装病!"然后是沈陶低着头的样子,活像个心虚的骗子。

评论更不堪入目: [早就说她装病博同情] [那些割腕也是作秀吧?] [听说她爸妈是自杀的,遗传的戏精基因]

沈陶的视线模糊了。她机械地走向教学楼,耳边嗡嗡作响。走廊上的人对她指指点点,有人甚至模仿她姑姑的声音喊"装病"。

文学课前,她躲在洗手间隔间里,用指甲狠狠掐自己的大腿。疼痛能帮助她冷静,这是她五年来学会的技巧。但今天,连疼痛都不管用了。

"找到你了。"

隔间门被轻轻敲响,席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沈陶慌乱地擦干眼泪,打开门。

席釉今天戴了一副金丝眼镜,栗色卷发高高扎起,看起来格外精英。她上下打量了沈陶一番,叹了口气:"看到那个视频了?"

沈陶点点头,喉咙发紧。

"可怜的宝贝。"席釉伸手擦掉沈陶脸上残留的泪痕,"我查过了,视频是行政楼的监控录像,按理说不该外泄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沈陶的声音支离破碎。

席釉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沈陶。人们喜欢看高贵的跌落,纯洁的玷污...他们嫉妒你的真实,所以要摧毁它。"

沈陶抬头看着席釉——她站在肮脏的洗手间里,却像站在舞台上一样光芒四射。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嘲笑沈陶的人,唯一一个...

"我该怎么办?"沈陶无助地问。

席釉靠近一步,近到沈陶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有两种选择。"她轻声说,"要么忍受,直到他们找到新的目标...要么..."

"要么?"

"让他们再也伤害不到你。"席釉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永远。"

沈陶的心跳漏了一拍。席釉的眼睛在镜片后显得格外深邃,像两个通向黑暗世界的入口。

"我...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席釉微笑起来,从包里拿出一本书,"今天的文学课,记得坐我旁边。"

她转身离开,留下沈陶站在洗手间里,手里多了一本《浮士德》。

 .

"沈陶?能谈谈吗?"

放学后,林萱拦住了正要离开的沈陶。学生会办公室空无一人,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

"关于那个视频,"林萱直接切入主题,"我已经要求网管撤下,并追查泄露者。"

沈陶惊讶地抬头。林萱一直是个严肃到近乎冷漠的人,从不参与校园八卦。

"为什么...帮我?"

林萱的嘴角绷紧了:"因为我知道是谁泄露的。"

沈陶的心跳加快了:"谁?"

"这不重要。"林萱拉开抽屉,取出一张名片,"重要的是你需要专业帮助。这是我姑姑开的心理诊所,她专门治疗青少年创伤。"

名片上印着"林岚 心理学博士"和一个地址。沈陶犹豫地接过,指尖微微发抖。

"席釉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朋友。"林萱突然说,声音低沉而急促,"去年有个转学生,情况和你很像,后来..."

"后来什么?"

林萱摇摇头:"答应我去见见我姑姑,我就告诉你全部。"

沈陶把名片塞进口袋,点点头。她不会去的,但假装答应能让林萱放过她。

"周三下午四点,别告诉任何人。"林萱最后警告道,"尤其是席釉。"

走出学生会办公室,沈陶的心跳还没恢复正常。林萱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她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去年有个转学生?后来发生了什么?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席釉的信息:[今晚来图书馆吗?有惊喜给你。]

沈陶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快速回复:[好。]

席釉的关心比林萱的警告真实多了。毕竟,当全校都在嘲笑她时,只有席釉站在她身边。

周三下午三点四十,沈陶站在公交站前,捏着那张已经被汗水浸湿的名片。她不该来的,但某种说不清的冲动驱使着她。也许只是想证明林萱错了,证明席釉是真心对她好...

"沈陶!"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陶转身,看见席釉小跑过来,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红。

"你要去哪?"席釉问,眼睛却已经落在沈陶手中的名片上,"哦...林岚诊所?"

沈陶慌乱地把名片藏到背后:"只是...只是去看看..."

"当然,我理解。"席釉微笑起来,"需要我陪你去吗?"

沈陶惊讶地抬头:"你...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席釉歪着头,"心理健康很重要。只是..."她看了看手表,"现在去可能来不及了。最后一班回学校的公交四点二十就开走了。"

沈陶咬了咬下唇。确实,从地图上看,那个诊所在郊区,交通不便。

"我可以叫车送你。"席釉掏出手机,"但你要想清楚,林萱不是什么善茬。她姑姑的诊所去年出过事,一个病人自杀了。"

沈陶倒吸一口冷气:"真的?"

"当然。"席釉的表情异常严肃,"那女孩有严重的抑郁症,林岚给她开的药方有问题...后来家属闹得很大,但席家帮忙压下来了。"

沈陶的手微微发抖。林萱没提这件事...她是在害她吗?

"决定权在你。"席釉轻声说,"要我帮你叫车吗?"

沈陶看着远处的公路,又看了看席釉关切的眼神。某种直觉告诉她,席釉在撒谎...但万一是真的呢?

"我...我想我还是不去了。"

席釉的眼睛亮了起来:"聪明的选择。"她挽住沈陶的手臂,"来吧,我们去喝热巧克力。你需要点甜食。"

她们走向校外的咖啡厅时,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林萱紧绷的脸。她看着沈陶和席釉亲密的背影,眼神复杂。

就在这时,席釉突然回头,对林萱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然后她凑在沈陶耳边说了什么,引得沈陶咯咯笑起来。

黑色轿车猛地加速,消失在拐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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