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标题

古籍修复室的紫外线灯管嗡嗡作响，王奕把解剖学课本举到眼前，目光却越过书脊盯着第三排书架后的身影。沈梦瑶今天穿了件高领毛衣，遮住了锁骨下的输液港，但王奕知道那下面埋着的塑料管正往她血液里灌着毒药——能杀死癌细胞，也能杀死正常细胞的那种。

消毒水混着霉斑的气味突然浓烈起来。王奕看着沈梦瑶踮脚去够顶层那本《临终关怀伦理》，毛衣下摆随着动作掀起，露出一截腰线。那里本该有去年夏天她们在海边晒出的分界线，现在只剩下化疗后苍白的皮肤，和隐约可见的肋骨轮廓。

"同学，这里禁止饮食。"管理员突然出现在借阅台前，敲了敲王奕面前的可乐罐。罐底凝结的水珠已经在她牛仔裤上洇出深色痕迹。

沈梦瑶的耳朵动了动。王奕熟悉这个小动作，每次解剖课讲到神经分布时她就会这样。现在那对耳尖在紫外线灯下泛着不健康的透明感，像即将融化的薄冰。

移动书架的影子吞没了王奕。她看着沈梦瑶用学生证边缘小心刮擦电脑屏幕，删除浏览记录时手指在退格键上多停留了两秒——这是疼痛发作的前兆。上周三的病理学课上，沈梦瑶的右手也是这样突然僵住，圆珠笔在"恶性肿瘤转移"的笔记旁戳出个蓝色墨点。

暴雨前的闷热让古籍纸页变得柔软。王奕摸到口袋里被体温焐热的药片，塑料包装的边角戳着她掌心。这是今早从沈梦瑶枕头下偷拿的羟考酮，铝箔板上只剩三个凹坑。

"二战时期伤员截肢记录？"沈梦瑶的声音从书架那端传来，语调轻快得像是讨论食堂新出的草莓蛋糕，"教授说可以对比现代镇痛方案。"

管理员递来的查阅登记表上，沈梦瑶签名的最后一笔有些发抖。王奕盯着那个小小的墨渍，想起她们大一解剖课第一次划开尸体时，沈梦瑶也是这样在知情书上签完名，然后偷偷把发抖的手塞进她口袋。

闭馆铃炸响的瞬间，王奕看见沈梦瑶迅速将什么塞进了《战争与和平》的封套。精装书脊在书架间划出暗红色的弧光，像一道新鲜伤口。

"把药还我。"沈梦瑶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王奕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按在那本书上，指尖沾着对方毛衣的薰衣草柔顺剂味道。化疗后沈梦瑶总抱怨洗衣粉刺激皮肤，这瓶柔顺剂还是王奕去年生日送的。

紫外线灯突然熄灭，应急灯的绿光里，王奕看清了书封里露出的纸张——市级公证处抬头的遗嘱，财产分配栏整整齐齐列着她们合买的相机、共用的图书馆储物柜、甚至去年在抓娃娃机里得来的丑企鹅玩偶。

"这就是你规划的完美死亡？"王奕听见自己牙齿相撞的声音。纸张撕裂的声响比她想象中沉闷，潮湿的空气让遗嘱变得柔韧，她不得不加重力道。有血珠从沈梦瑶嘴角溢出来，滴在公证处钢印上。

沈梦瑶去抢碎片时整个人撞进王奕怀里。化疗后的体重轻得可怕，但手劲大得惊人。王奕闻到她发丝里残留的放疗定位墨水味，混着口腔里的血腥气。某个瞬间沈梦瑶的膝盖顶进她胃部，这个角度太熟悉——去年校运会柔道比赛，她们就是这样缠斗着一起滚过软垫。

"你连死都要算计得这么清楚吗？"王奕掰开沈梦瑶手指时触到输液港的凸起。被血染红的遗嘱碎片飘落在《安宁疗护指南》上，那页正好翻到"疼痛可视化量表"。

闪电劈下来时，王奕看见沈梦瑶在笑。不是平时那种眼角弯弯的笑，而是嘴角绷紧的、疼痛管理课上讲过的"社交性微笑"。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盖住了沈梦瑶的下一句话，但王奕从口型认出那是她们吵架时的老台词："王奕你混蛋。"

背包在拉扯中敞开，掉出的不只是药盒。王奕跪下去捡时，发现地上散落着盖满续借章的《冰与火之歌》——上学期她抱怨过图书馆的版本删减了龙晶匕首的细节。最新那枚续借日期是昨天，沈梦瑶的签名旁边画着小小的龙焰图案。

"上次你说结局烂尾..."沈梦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精装书烫金标题上，"柏林医学院图书馆...有未删减手稿..."

暴雨冲刷着窗户，王奕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和沈梦瑶重叠在一起。装德文药盒的包裹从背包夹层滑出来，邮戳上的日期显示这是第三次续订。说明书背面用荧光笔标出的副作用栏里，"心脏骤停"四个字被反复圈画过。

沈梦瑶掰开她攥紧的手，将染血的遗嘱碎片放回她掌心。王奕摸到纸张背面有凹凸感——那是器官捐献卡复印件的背面，沈梦瑶用盲文针笔在空白处扎了一行小点。去年选修手语课时她们玩过这个，王奕现在指腹能清晰辨认出这串凸起的意思是"光"。

"疼痛有刻度的话，"沈梦瑶用沾血的手指翻开《战争与和平》最后一章，那里夹着张器官移植配型单，"看你哭就是最高级。"

配型单上大片刮擦痕迹在闪电下泛着银光。王奕突然想起三个月前那场莫名其妙的"食物中毒"，校医抽血时多取了六管样本。窗外排水管滴水声越来越急，像某种倒计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