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开始

暴雨像是要把整栋宿舍楼都淹了。王奕站在302宿舍门口，手里的伞还在滴水，水泥地上很快积出小小的水洼。走廊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每次亮起都能看见水洼里自己模糊的影子。

门没锁。她轻轻一推，铁锈色的合页发出"吱呀"一声，在这暴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楚。一股呛人的味道扑面而来，是旧书受潮的霉味混着樟脑球的刺鼻气息，还有点说不清的灰尘味。王奕皱了皱眉，把手在牛仔裤上蹭了蹭，摸黑去按门边的开关。

"啪嗒。"

顶灯没亮。估计是太久没人住，电闸早关了。她叹了口气，从包里摸出手电筒，光柱在黑暗里扫了一圈。宿舍还是老样子，靠窗两张上下铺，靠墙两张书桌，只是右边那张书桌上空荡荡的，积了层薄灰。

对面沈梦瑶的床铺蒙着一块白布，从床头一直盖到床脚，形状老实得像个安静的墓碑。王奕心里堵得慌，移开视线，走到自己那张书桌前。还好台灯是插电的，她摸索着插上电源，又找到总开关按下。

暖黄色的光圈立刻在桌面上晕开，照亮了桌角那个缺了口的马克杯。那是她们大二时一起买的，上面印着歪歪扭扭的"学霸姐妹花"。王奕指尖在杯沿划过，突然想起沈梦瑶总爱用这个杯子泡红糖水，说这样能缓解她的痛经。

"混蛋。"她低声骂了一句，声音被窗外的雨声吞掉大半。

书桌上还堆着不少书，大多是医学专业课本。王奕随手抽出一本《局部解剖学》，书页间掉出几张泛黄的笔记纸。上面是沈梦瑶娟秀的字迹，还用不同颜色的笔画了重点。王奕记得这本笔记当年被全班传抄，沈梦瑶为此熬了好几个通宵。

视线不由自主又飘向对面的床铺。白布被从门缝钻进来的风微微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床垫的花色。那还是大一刚开学时，她们一起去小商品市场挑的，粉色小熊图案，当时还被同宿舍的人笑了好久。

王奕站起身，慢慢走过去。脚下踢到个什么东西，发出沉闷的响声。她蹲下身，掀开垂下的床单一角，手电筒的光打过去——是个深棕色的木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四角都有铜制包边，正面中央是一把黄铜锁。

箱子不大，也就鞋盒大小，却异常沉重。王奕试着搬了一下，纹丝不动。她凑近闻了闻，除了木头本身的味道，还隐约有股熟悉的消毒水味，和医院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藏在床底下？王奕皱起眉头。沈梦瑶的东西毕业后基本都搬空了，这个箱子是特意留下的？还是忘了带走？

她围着箱子转了两圈，心里天人交战。打开看，好像侵犯了沈梦瑶的隐私；不打开，心里又像猫抓似的痒痒。毕竟，这是沈梦瑶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闹钟提醒。王奕这才发现已经快十一点了。她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尊重沈梦瑶的隐私，明天联系沈梦瑶的父母，让他们来处理。

转身要走时，眼角余光瞥见书架。沈梦瑶的那一层还留着几本书，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最显眼的是那套《冰与火之歌》，精装版，书脊都微微褪色了。王奕记得这套书沈梦瑶宝贝得不得了，说是要留到她们一起去德国留学时，带到柏林去。

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书脊，突然停住。王奕猛地想起什么，转身跑回书架前，抽出《冰与火之歌》第三卷。书页哗啦啦地翻开，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高中时，她十八岁生日那天，沈梦瑶就是把礼物藏在这本书里。当时她们刚看完《权力的游戏》第二季，沈梦瑶神秘兮兮地让她找"龙妈最帅的那一页"。结果她在丹妮莉丝骑着龙喷火烧死奴隶主的那一页里，发现了一张游乐园门票。

王奕的指尖在书页间仔细摸索，突然触到一个硬硬的小东西。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翻开那一页——第29章，正是"龙石岛"那一节。一枚小巧的铜制钥匙夹在书页间，旁边还压着一片干枯的银杏叶。

叶子边缘已经发黑，但叶脉依然清晰。王奕认得这片叶子，是大三那年秋天，她们在学校银杏道上捡的。当时沈梦瑶说要做书签，还特意在叶子上写了两人名字的首字母。

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王奕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她轻轻取下钥匙，银杏叶从指间滑落，飘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回到床前，王奕蹲下身，将钥匙插进铜锁。锁芯有些生锈，她轻轻转动，"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掀开沉重的箱盖。里面铺着一层深蓝色的绒布，整齐地码放着数十个信封。最上面放着一个浅紫色的信封，上面用沈梦瑶特有的圆润字体写着："给一年后的王奕"。

王奕的手抖得厉害，连带着信封也跟着颤抖。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信封，鼻尖凑近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墨水香飘进鼻孔。这是医院的味道，也是沈梦瑶的味道。

信封没有封口。王奕抽出里面的信纸，是那种带着花边的彩色信纸，也是沈梦瑶最喜欢用的那种。信纸开头画着一个大大的笑脸，嘴角咧到耳根，眼睛弯成月牙。王奕仿佛能看到沈梦瑶趴在图书馆的桌子上，一笔一划认真画这个笑脸的样子。

"亲爱的王奕：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别难过，也别骂我混蛋，好吗？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哭鼻子的样子，你哭起来太丑了，眼睛肿得像核桃。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正躲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桌子上，形成好多小光斑，像不像我们小时候玩的跳房子？化疗的副作用还没完全过去，头有点晕，胃也不舒服，但我还是想趁现在清醒，给你写点什么。

别怪医生，也别怪我爸妈，他们都是帮我瞒着你的。其实早在半年前，我就知道自己的病了。那天去拿检查报告，医生说最多还有一年时间。我走出医院的时候，天很蓝，云很白，一切都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可我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黑白色的了。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告诉你。你那么爱哭，知道了肯定会难过死的。我想让你记住我最好的样子，而不是躺在病床上插满管子的样子。所以我开始假装没事，继续跟你一起上课、泡图书馆，晚上偷偷躲在被子里哭。

化疗真的好痛啊。每次吐得天昏地暗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想起我们一起去吃的那家麻辣烫，你总是要特辣，然后一边喊辣一边喝冰水。想起我们熬夜看球赛，你支持的球队输了，抱着我嚎啕大哭。想起我们约定要一起去柏林，去看勃兰登堡门，去听柏林爱乐乐团的演奏......

对不起啊，王奕。我可能要食言了。柏林的约定，只能你一个人去完成了。不过没关系，我会在天上看着你的。当你看到最亮的那颗星星，那就是我在对你笑呢。

书桌上有个相框，里面是我们开学典礼时的照片。你记得吗？那天你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一直攥着我的手不放。相框后面有个小惊喜，算是我留给你的最后一个礼物吧。

一定要好好生活啊，王奕。找个好人嫁了，生个可爱的宝宝，别总熬夜看小说，记得按时吃饭，少吃点外卖......哎呀，怎么变得跟我妈一样啰嗦了。

最后，我想说，能成为你的朋友，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做你的闺蜜，还要跟你一起看遍世间繁华。

永远爱你的，\

梦瑶"

信纸轻轻飘落在地上。王奕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模糊了视线，滴在信纸上，晕开了字迹。她伸手想去捡，却在信纸下方发现了一张折叠的纸。

是柏林医学院的交换申请表。上面的两个名字并排写着：沈梦瑶，王奕。照片上的两人笑得没心没肺，沈梦瑶的手臂还搭在王奕肩上。申请日期是半年前，正是沈梦瑶查出病情的时候。

原来她一直都记得她们的约定。原来她偷偷瞒着所有人，连申请都已经填好了。王奕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拿起桌上的相框，照片上的沈梦瑶笑得灿烂，眼睛弯成了月牙。王奕抚摸着照片里沈梦瑶的脸，泪水一滴滴落在玻璃上。

"你这个大骗子。"她哽咽着说，"说好要一起去柏林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一气之下，她举起相框狠狠砸在桌角。玻璃"哗啦"一声碎裂，照片掉了出来。王奕愣了一下，突然看到相框背面有个小小的凹槽，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一个金属质感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把银色的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三个小小的数字：365。

365？什么意思？王奕皱起眉头，翻来覆去地看着钥匙。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整个宿舍。王奕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那个打开的木箱，顿时愣住了——

箱子里整齐地排列着365个白色信封，每个信封上都写着日期，从去年今天，一直到她去世那天。最上面那个信封上的日期，正是今天。

雨水还在敲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王奕握着那把刻有"365"的钥匙，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箱子里的365封信仿佛在向她招手，每个信封里都藏着沈梦瑶未曾说出口的秘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