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开始

窗外的雨声小了不少，淅淅沥沥的，像是春蚕在啃噬桑叶。王奕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圈在桌面上投下一小块温暖的亮光，圈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宿舍里静得可怕，只有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嗒"声，一声一声，像是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桌面上还散落着之前的玻璃碎片，她没心思收拾。相框早被她扔在一边，照片里的沈梦瑶依然笑得没心没肺，可现在看来，那笑容却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王奕的目光落在那个深棕色的木箱上。箱子敞着口，里面整齐码放的白色信封像列队的士兵，安静地等待检阅。最上面那个信封上写着"第一天"，字迹清秀，和沈梦瑶平时的风格一样。只是这笔迹里，似乎藏着某种她从未察觉的颤抖。

她的手指在信封边缘摩挲着，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粗糙质感。这个动作她重复了不下二十次，却始终没有勇气打开。胃里隐隐作痛，王奕皱了皱眉，突然想起沈梦瑶以前总说胃痛，当时自己还笑她是"老干部毛病多"。现在想来，那些漫不经心的抱怨背后，藏着怎样的痛苦？

"混蛋。"王奕低声骂道，不知道是在骂沈梦瑶，还是在骂自己的后知后觉。

窗外的云散了些，惨白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扭曲的树枝影子，像张牙舞爪的鬼魅。王奕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指尖捏住信封封口，轻轻一撕。

信纸是淡雅的浅蓝色，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是沈梦瑶最喜欢的那款。王奕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

"亲爱的王奕：今天是第一天。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猜你一定在骂我吧？别气太久，伤身体。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正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阳光特别好，透过玻璃窗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像你每次冬天冻手时，偷偷塞进我口袋里的暖宝宝。"

王奕的心猛地一抽。图书馆靠窗位置？阳光特别好？她低头看向日期，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这个日期，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根本不是什么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而是个阴云密布的伤心日。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那天她正在上课，突然收到沈梦瑶妈妈打来的电话，声音哽咽，说沈梦瑶晕倒被送进医院了。她吓得课都没上完就往医院跑，赶到时沈梦瑶刚醒过来，脸色苍白得像张纸，看见她来，却嘴硬说只是低血糖。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正是沈梦瑶去拿最终检查报告的日子。

王奕的手抖得厉害，信纸在她手中簌簌作响。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手机！她需要确认！

慌乱中，她从包里翻出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让她打了个寒颤。手指在屏幕上划动，日历App打开，她快速翻到那个日期。红色的记号赫然在目——"瑶瑶医院检查"。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医生说需要进一步检查，瑶瑶情绪很低落。"

这是她当时偷偷记下的，怕自己忘了安慰沈梦瑶。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王奕死死咬住嘴唇，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她回到桌前，抓起信纸，几乎是逼着自己往下读：

"我点了杯你最喜欢的珍珠奶茶，加了双份珍珠。味道一般，还是你买的比较好喝。周围的人都在埋头苦读，只有我在这里偷偷给你写信，像个做坏事的小学生。你说，等我们老了，会不会还记得现在的日子？图书馆的旧风扇呼啦啦地转，窗外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还有你总是在我认真看书时，偷偷塞给我的小零食..."

"骗子！"王奕低吼一声，猛地将信纸摔在桌上。珍珠奶茶？图书馆？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她从医院回来后，沈梦瑶一直躲在宿舍里不肯出来。她担心得不行，买了沈梦瑶最爱吃的草莓蛋糕和珍珠奶茶送去，可对方只是隔着门说没胃口。

原来那不是没胃口，而是不忍心当着她的面强颜欢笑。

王奕蹲下身，双手抱住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愧疚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想起无数个类似的细节：沈梦瑶越来越频繁的"低血糖"，日渐消瘦的身体，还有偶尔在深夜传来的压抑咳嗽声...那些被她忽略的蛛丝马迹，现在想来，每一个都像是在向她求救。

她为什么就没早点发现呢？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月光又被乌云遮住，宿舍陷入一片更深的黑暗。王奕慢慢抬起头，泪水模糊中，她看见台灯下的信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她疑惑地走过去，拿起信纸凑近灯光。只见在"阳光特别好"那一行字的旁边，有一小片不规则的水渍痕迹，颜色比其他地方略深。王奕的心一紧，指尖轻轻触碰那片痕迹——粗糙的质感，边缘微微发皱。

是泪痕。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进她的脑海。王奕想象着沈梦瑶当时的样子：或许根本不在什么阳光明媚的图书馆，而是在某个无人的角落，一边强忍着泪水，一边写下这些看似轻松愉快的文字；或许每写下一个字，都伴随着无声的哽咽；或许那句"阳光特别好"，是她对那天唯一的期盼...

王奕的手指温柔地拂过那片泪痕，像是在抚摸沈梦瑶苍白的脸颊。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心疼和理解。沈梦瑶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宁愿一个人承受所有痛苦，也不愿对她坦白？

无数个问题盘旋在王奕的脑海里。她重新坐回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抚平，继续读下去：

"今天上课的时候，李教授又点名了。你猜怎么着？我替你答到的时候，声音都在抖，生怕被发现。还好李教授老眼昏花，没听出来。等你回来，可得好好请我吃顿大餐补偿我。"

看到这里，王奕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那段时间她因为准备竞赛经常翘课，沈梦瑶总是帮她打掩护。每次成功蒙混过关，两人都会躲在教学楼后面偷偷庆祝，笑得像两个偷到糖的孩子。

"对了，你放在书桌抽屉里的那包巧克力，我偷吃了两块。别怪我，谁让你总藏好吃的不给我。不过说真的，你最近好像胖了点，是不是背着我偷吃零食了？下次再胖，我可就不带你去拍毕业照了。"

王奕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颊，仿佛能感受到沈梦瑶捏着她脸打趣的力道。她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里面果然还有半包巧克力，包装已经有些变形。她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信的最后，沈梦瑶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写着："今天就写到这里吧，我要去复习了。记得按时吃饭，别总熬夜。明天见，我最好的朋友。"

没有署名，也没有日期，只有那个大大的笑脸，倔强地咧着嘴，像是在说"我很好，别担心"。

王奕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信封。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抬头望去，乌云散去，星星点缀在深蓝色的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格外显眼，一闪一闪的，像是在眨眼睛。王奕突然想起沈梦瑶信里写的话："当你看到最亮的那颗星星，那就是我在对你笑呢。"

"你这个傻瓜。"王奕轻声说，声音被风吹散在夜色中，"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

她转身回到桌前，视线落在那个深棕色的木箱上。365封信，这只是第一天。在剩下的364封信里，还藏着多少类似的谎言？多少她不知道的痛苦？沈梦瑶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些看似日常却又处处透着破绽的文字？

无数个疑问在王奕的脑海里翻腾。她伸出手，指尖在"第二天"的信封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收了回来。现在已经是深夜，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王奕站起身，环顾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宿舍。沈梦瑶的床铺依然盖着白布，像个安静的墓碑。书桌上，她们一起买的马克杯还静静地立在那里，缺了口的边缘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她走到衣柜前，打开门。里面还挂着几件沈梦瑶没带走的衣服，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洗衣液的清香扑面而来。王奕拿起一件天蓝色的连衣裙，这是沈梦瑶参加校园歌手大赛时穿的，当时她还嘲笑沈梦瑶穿着像个"青花瓷"。

裙子的口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王奕疑惑地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小盒子。拿出来一看，是个精致的音乐盒，形状像一座小小的城堡。这是她送给沈梦瑶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王奕轻轻拧动发条，悠扬的音乐缓缓流淌出来，是她们最喜欢的那首《遇见》。旋律熟悉而温暖，却让王奕的眼泪再次决堤。她记得当时沈梦瑶感动得抱着她哭了好久，说要把这个音乐盒带到柏林去。

"对不起，瑶瑶，我现在才明白。"王奕对着空无一人的宿舍轻声说，"对不起我没有早点发现，对不起我没能陪你一起面对。"

音乐盒的旋律渐渐微弱，最后归于沉寂。王奕擦干眼泪，将音乐盒小心翼翼地放回裙子口袋。她走到木箱前，将"第一天"的信封放回原处，然后轻轻合上箱盖。

明天，她会继续读第二封信。她要知道所有沈梦瑶瞒着她的事，要了解好友独自一人走过的最后时光。这或许是她现在唯一能为沈梦瑶做的事了。

王奕关掉台灯，宿舍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她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中那颗最亮的星星，仿佛真的看到了沈梦瑶灿烂的笑脸。

"晚安，瑶瑶。"她轻声说。

窗外的月光再次被乌云遮住，宿舍楼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挂钟的秒针还在不知疲倦地走着，一圈又一圈，像是在诉说着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王奕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而沈梦瑶留给她的365封信，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