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游戏

对策局休息室的灯被东方石关掉了，只剩下手机屏幕幽幽的蓝光映在他脸上。外面走廊偶尔传来脚步声和低语，是值夜班的工作人员。胸口的伤在止痛药的作用下变成了隐隐的钝痛，像背景噪音一样存在着。

他靠在床头，两条腿大喇喇地伸着，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得飞快。屏幕上是一款画面炫酷、特效爆炸的手机射击游戏。枪林弹雨，爆炸轰鸣，虚拟的角色在他的操控下辗转腾挪，精准爆头，屏幕上不断跳出“KILLING SPREE!”（大杀特杀！）的字样。

“啧，菜鸟。”东方石撇撇嘴，干掉一个躲在掩体后的对手，语气轻松，带着点惯常的嘲讽，“走位都不会，也敢对枪？”他手指如飞，操作行云流水，仿佛天生就适合这种节奏紧张、需要瞬间反应和预判的游戏。这种本能般的战斗直觉，与他晚上面对影爪狼时的闪避何其相似，只是他自己从未深想，或者说，刻意忽略了。

又一局结束，屏幕上跳出“Victory!”（胜利！）和夸张的MVP动画。东方石随手把手机丢在枕头边，发出“啪嗒”一声轻响。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种比刚才更深的寂静。

黑暗中，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轮廓。

京华兽武大学……

这个名字在脑海里转了一圈。顶尖学府？精英摇篮？听起来就充满了条条框框和令人窒息的“正能量”。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穿着统一制服、喊着热血口号、眼神坚定得能当探照灯用的“未来栋梁”们。啧，无聊透顶。跟他这种混迹街头、靠小聪明和嘴皮子吃饭的人格格不入。

“保护性监管？变相上学罢了。”他嗤笑一声，翻了个身，面对着冰冷的墙壁，“还说什么掌控力量……老子现在这样挺好，要那劳什子力量干嘛？嫌命长？”

他努力把思绪往更“务实”的方向引。二十万……陈锋那老狐狸应该不会赖账吧？拿到钱先干嘛？嗯…得把欠房东的三个月房租交了，省得那老太婆天天堵门。剩下的…换部新手机？这破玩意儿打游戏都卡。或者…去“金色年华”潇洒一晚？听说那里新来的领舞……

想到“金色年华”，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开始勾勒那里的灯红酒绿、震耳欲聋的音乐、扭动的腰肢……以及那些穿着清凉、笑容妩媚的女郎们。嗯，京华武大……那种地方，应该也有很多漂亮妹子吧？毕竟是大学，天之骄女，青春靓丽，气质肯定比夜场里的强……

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带着点期待和兴奋的弧度，在他嘴角一闪而逝。他立刻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不务正业”的念头甩出去。

“想什么呢！”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句，带着点刻意的嫌弃，“老子是去‘卖身’还债的！是去当囚犯的！看美女？看个屁！肯定是训练、训练、再训练！累得像条死狗！说不定教官还是个更年期老处女，看谁都不顺眼……”他努力在脑海中描绘出一副枯燥、严苛、毫无乐趣的炼狱图景，试图浇灭心底那点因为“新环境”而悄然升起的、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好奇火苗。

他重新拿起手机，点开一个搞笑短视频APP。夸张的表演、无厘头的段子、魔性的背景音乐……他用这些廉价的笑料填满自己的感官，试图将“兽武大学”、“训练”、“力量”、“父亲”……这些沉甸甸的词汇彻底挤出脑海。

手指机械地滑动，一个又一个视频划过。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空洞。不知过了多久，眼皮开始沉重，手机屏幕的光线在视野里模糊、晃动。激烈的游戏画面、喧嚣的短视频、还有臆想中京华武大那些可能存在的、模糊不清的靓丽身影……混杂在一起，光怪陆离。

在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仿佛又看到了影爪狼那滴着涎水的巨口，感受到了那冰冷的死亡气息……紧接着，一个更加模糊、却带着磐石般厚重感的背影在混乱中一闪而过，那背影似乎想回头对他说些什么……

东方石猛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心脏在黑暗中怦怦直跳。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低声咒骂了一句：“妈的，晦气！”

他用力闭上眼睛，将手机彻底扔到床脚，拉起薄薄的被子蒙住了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的不安和混乱的梦境。

“睡觉！明天…爱咋咋地！”

很快，刻意加重的、带着点赌气意味的鼾声在小小的休息室里响了起来。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小小的气窗照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一方亮斑。

东方石是被一阵毫不客气的敲门声吵醒的。

“东方石！起床！准备出发了！”是“蜂鸟”那清脆但毫无感情的声音。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觉浑身酸痛，尤其是胸口，钝痛感更清晰了。昨晚那些混乱的思绪和短暂的噩梦像是退潮般消失，只剩下一种宿醉般的疲惫和对新一天的厌烦。

“催命啊……”他嘟囔着，慢吞吞地爬起来，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门开了，“蜂鸟”站在门口，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制服，手里拎着一个纸袋。

“你的早餐。换洗衣服在袋子里，对策局临时提供的，凑合穿。十分钟后，楼下停车场见。”她言简意赅地把纸袋塞给他，转身就走，多一秒都不想停留的样子。

东方石撇撇嘴，打开纸袋。里面是几个还温热的包子，一杯豆浆，还有一套崭新的、没有任何标志的黑色运动服。料子摸着还行，就是款式……土得掉渣。

他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肉馅的，味道居然还不错。一边机械地咀嚼着，一边慢吞吞地换衣服。运动服有点大，穿在他精瘦的身上晃晃荡荡，更添了几分颓废和混不吝的气质。

他对着卫生间里那块模糊的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人脸色有点苍白，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头发像鸡窝，配上那身不合体的运动服……活脱脱一个刚被从网吧拎出来的网瘾少年。

“啧，真帅。”他对着镜子呲了呲牙，做了个鬼脸。

收拾妥当（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一个破手机），他叼着最后一个包子，晃晃悠悠地走出休息室。门口那个看守的队员对他点点头，示意他跟着走。

对策局的走廊明亮、整洁、冰冷，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金属的味道。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步履匆匆，表情严肃，偶尔投来的目光带着审视和好奇。东方石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精密仪器的野猴子，浑身不自在。他故意把脚步拖得很响，嚼包子的声音也很大，试图用这种粗鲁打破这里的“秩序感”。

来到地下停车场，一辆黑色的、线条硬朗的越野车已经等在那里。陈锋站在车旁，正和一个队员低声交代着什么。看到东方石过来，他停止了交谈，目光落在他身上。

“睡醒了？”陈锋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托您的福，做了个噩梦。”东方石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钱呢？陈叔，亲兄弟明算账，您答应我的安家费和借款……”

陈锋额角似乎跳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张崭新的银行卡，递给他：“里面有十万。密码是你父亲牺牲那天的日期，后六位。另外十万，等你到了学校，安顿好，我再转给你。”他特意强调了“父亲牺牲那天”。

东方石接过银行卡，冰凉的触感。听到密码的设定，他眼神微微一暗，但立刻被拿到钱的“喜悦”掩盖。他熟练地把卡塞进运动裤那宽大的口袋里，还用力拍了拍，仿佛怕它飞了。

“谢了陈叔！您放心，到了学校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绝不辜负组织的期望和您老的…借款！”他拍着胸脯保证，一脸真诚，如果忽略他那乱糟糟的头发和不合体的衣服的话。

陈锋看着他这副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拉开后车门：“上车吧。‘蜂鸟’负责送你到京华武大报到，她会帮你办理手续。”

“蜂鸟”已经坐在驾驶位，从后视镜里冷冷地瞥了东方石一眼。

东方石拉开车门，动作麻利地钻了进去，把自己舒服地陷进宽大的真皮座椅里，还伸了个懒腰：“嚯，公车就是舒服！比‘钢牙’老板那破面包强多了！小妹妹，开车稳点啊，哥晕车！”他对着驾驶位的“蜂鸟”喊道。

“蜂鸟”没理他，直接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

陈锋站在车外，看着车窗里那个一脸惫懒、仿佛只是去郊游的青年，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沉声说了一句：“东方石，到了那边……收敛点性子。别惹事，但也别怕事。有事……直接联系我。”

“知道了知道了，陈老妈子。”东方石不耐烦地摆摆手，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又堆起那种市侩的笑容，“对了陈叔，那盆仙人掌……别忘了帮我浇水啊！要纯净水！不然死了我找你赔！很贵的！”

陈锋：“……”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他的视线。黑色的越野车平稳地驶出地下停车场，汇入清晨都市的车流。

车内，东方石歪着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高楼大厦和行色匆匆的人群。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眼神变得有些空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张崭新的银行卡，坚硬的棱角硌着指腹。

京华武大……新的“游戏”场？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意义不明的弧度，然后闭上眼睛，把头靠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

“啧，管他呢。就当……去个新地图刷钱好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那心底深处一丝若有若无的、对未知的悸动，只是因为即将到手的另外十万块。

车子向着城市边缘，那座被誉为“兽武者摇篮”的森严学府，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