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惶

火光撕裂地窖的刹那，黑痞子的袖中窜出三根银丝。这不是千丝娘子的"绕指柔"，而是唐门秘传的"断魂索"——当年师姐叛出师门时，他偷偷留了半卷图谱在贴身的痞子里。

千手观音的皮肤正在簌簌脱落。那些看似龟裂的碎片，实则是数百片浸过药水的金箔。黑痞子突然想起药庐里永远晒不干的黄连，原来去年腊月窗棂上反光的冰凌，根本就是这女人在试制人皮面具。

"你竟用唐门的丝？"千手观音的声音从十八个方向同时传来。她真正的杀招此刻才现形——地窖四面墙缝里渗出粘稠的液体，遇空气即凝成蛛网状胶质。这是苗疆蛊术与蜀中暗器结合的邪物，当年千丝娘子左眼就是被这东西蚀瞎的。

黑痞子突然笑了。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的淤青，那形状恰似被踩烂的蜘蛛。"师姐的噬心蛊，我养了整整二十年。"说着猛地将银丝扎入自己膻中穴。胶质蛛网突然剧烈收缩，却在他周身三寸外再难前进——原来噬心蛊的分泌物正是这蛛胶唯一的克星。

爆炸的气浪掀翻了整张青石桌。千手观音终于露出真容，她的脸像被揉皱后又展平的宣纸，每道褶皱里都藏着根泛蓝的银针。黑痞子认得这是唐门禁术"百衲衣"，需用未足月胎儿的囟门血淬炼。他突然明白师父临终前为何要自己生吞那枚蜘蛛卵——这老东西早算到会有今天。

"你可知真正的姜二爷怎么死的？"千手观音的指甲暴长三寸，上面沾着芦苇荡特有的泥腥味，"他看见我在剥他儿子的皮..."话音未落，黑痞子袖中突然射出支碧玉簪，正是当年师姐插在发间的定亲信物。簪头碰触银针的瞬间，整个地窖响起万千婴儿的啼哭。

胶质蛛网开始疯狂生长，却在触及碧玉簪时化为腥臭的血水。黑痞子这才看清，簪尾刻着极小的一行梵文——大悲咒第一句。原来师父早把破解之法藏在师姐的嫁妆里，而千丝娘子至死都没发现。

千手观音的皮肤开始鼓胀，像有无数小虫在皮下窜动。她突然撕开自己的前襟，心口处赫然趴着只青铜蜘蛛，八条腿深深扎进血肉。"你以为..."她的声音突然变成男女混响，"...毒菩萨为什么选蜘蛛当法相？"

地窖顶棚轰然塌陷。月光透过硝烟照下来，黑痞子终于看清那些"银针"的真面目——每根针尾都连着近乎透明的蚕丝，另一端消失在夜空里。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没有蝉鸣的夏夜，师父说蜀中最毒的从来不是唐门暗器，而是"天蚕阁"用冤魂养出的思乡蛊。

千手观音的身体正在解体。她的左手突然掐住自己喉咙，右手却温柔地抚上黑痞子的脸："师弟..."这分明是千丝娘子的声音，"...蜘蛛从来不是八条腿。"说着猛地拔出心口青铜蜘蛛——那所谓的第八条腿，实则是半截扭曲的脐带。

黑痞子咳出大口黑血。血滴在青石桌残骸上，竟与二十年前姜二爷喉结渗出的血迹严丝合缝。他终于明白画皮鬼为何要反复画那个图案——蜘蛛缠剑根本不是唐门标记，而是"天蚕阁"的镇魂符。当年死在芦苇荡的恐怕不止姜二爷，还有...

爆炸的余波震碎了最后一面墙。月光下，数百具缠着蚕丝的婴尸倒悬如钟乳石，每具心口都插着碧玉簪的仿品。黑痞子突然狂笑起来，原来师父给的定亲信物，本就是从这尸阵中央的主棺里挖出来的陪葬品。

千手观音彻底碎成了人皮拼图。黑痞子捡起地上半片金箔，背面用血画着只缺腿的蜘蛛——和当年师姐留在自己枕头下的一模一样。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他忽然想起今日正是寒衣节，而蜀中自古有"蜘蛛祭"的习俗...

火光彻底吞没地窖时，黑痞子捏碎了最后那枚蜘蛛卵。卵壳里飘出的不是毒雾，而是千丝娘子常用的桂花头油香。他最后看见的是二十年前的自己——那个因为偷看师姐沐浴而被罚吞蛊的少年，其实早在那夜就死在了药庐的蒸笼里。

毒药与解药，活人与死人，原来都不过是画皮的两面。就像蜘蛛永远数不清自己的腿，正如唐门地牢最深处那具无脸尸首，至今仍在用千丝娘子的声音夜夜数着：七条腿，八条腿，七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