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藤的阴影里,二娃静坐着,掌心躺着那颗泛着微光的葫芦籽。曾经金光璀璨的眼睛如今蒙着灰翳,倒映不出漫天星光。
"二哥,喝药了。"五娃轻手轻脚地走近,青瓷碗里的汤药晃出一圈圈涟漪。他偷偷碾碎了三株月见草——山神说过,这能延缓眼疾恶化。
二娃没有接碗,只是突然开口:"今天是第六十六天。"
五娃的手颤了颤。他知道二哥在数什么——自从六娃与金翅雕同归于尽那日算起,每一天都像刻在骨头上的裂痕。
"所以更该吃药了。"五娃强撑起欢快的语调,把碗塞进二娃手里,"明天我带大家去清水湖找甜甜玩,你记得吗?就是那个总请你喝甘露的小水精灵。"
二娃空洞的眼睛转向声音来源:"清水湖..."
"对呀!现在湖里肯定满是莲蓬,甜甜去年就说过要培育粉色的睡莲..."五娃边说边观察二哥的表情。当看到二娃无意识摩挲葫芦籽的动作稍缓时,他悄悄松了口气。
屋角传来轻微的"咔嗒"声。五娃回头,看见大娃站在阴影里,粗糙的手指正捏碎一片龟甲——占卜用的。两人目光相接时,大娃迅速将龟甲残片藏进袖中。
"大哥?"五娃走过去压低声音。
大娃古铜色的脸上皱纹更深了:"卦象显示'泽涸龙困'..."他瞥了眼正在喝药的二娃,"明日不宜近水。"
"必须去。"五娃声音轻却坚定,"二哥的眼睛...需要水灵气滋养。再说..."他顿了顿,"六弟若在,定会第一个跳进湖里摸鱼。"
大娃沉默良久,最终将龟甲粉末撒向风中:"寅时出发,我开路。"
五娃点头,转身时却看见二娃手中的碗早已倾斜,药汁淋湿了半边衣襟。而他的二哥浑然不觉,只是用失焦的双眼"望"着夜空某处,嘴唇无声地动着。
借着月光,五娃辨认出那是他们儿时哄六娃睡觉的调子。调子最后一个音总是被六娃故意跑调,惹得大家笑作一团。
夜风吹过空葫芦藤,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洒在小路上,五娃走在队伍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确认二娃的情况。大娃和三娃一左一右搀扶着二娃,而四娃和七娃则背着野餐用的竹篮和渔具。
"记得上次来清水湖,六弟偷偷把青蛙放进甜甜的鱼篓里,把她吓得差点掉进水里。"五娃故意提起六娃的趣事,试图活跃气氛。
七娃噗嗤笑出声:"结果甜甜追着六哥打,六哥隐身逃跑,甜甜气得往空中乱撒渔网,反倒把路过的大哥给网住了!"
大娃无奈地摇头,嘴角却微微上扬。连一直沉默的二娃也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五娃见状,心中稍安。他加快脚步转过最后一个山坳:"看,前面就是清——"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心头一震。记忆中碧波荡漾的清水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泛着诡异光泽的黑色水面。湖岸边的芦苇枯萎发黄,几棵柳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像瘦骨嶙峋的老者手指般指向天空。湖面上漂浮着大量死鱼,白花花的鱼肚朝天,散发出阵阵腐臭。
"这...这怎么可能?"三娃松开扶着二娃的手,快步走到湖边,又立刻捂住鼻子后退,"好臭!像是腐烂了几个月的气味!"
五娃感到一阵眩晕。作为水能力者,他能感受到水体中流动的能量——或者说,本应流动的能量。眼前的湖水在他感知中就像一潭凝固的黑色沥青,沉重而死寂,没有丝毫生机。
"甜甜!水伯!"七娃朝湖边的村落跑去,其他人紧随其后。
村子空无一人,许多房屋门板歪斜,地上散落着匆忙逃离时遗落的物品。一口水井旁还倒扣着一个木桶,桶底残留的水渍呈现出不自然的紫黑色。
"有人吗?"大娃高声呼喊,声音在空荡荡的村落里回荡。
"嘘!"二娃突然竖起手指,"东边有动静。"
虽然失去了千里眼,但二娃的顺风耳变得异常敏锐。五娃顺着二娃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远处的芦苇丛微微晃动。
"谁在那里?"五娃快步走去,手中凝聚出一颗水球戒备着。
芦苇丛中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钻出三个衣衫褴褛的人——一个老人、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约莫十岁的孩子。他们面色蜡黄,嘴唇干裂,看到五娃一行人时先是一惊,随即认出了他们的装束。
"葫...葫芦兄弟?"老人颤巍巍地跪下,"救救我们吧!"
五娃连忙扶起老人:"发生什么事了?甜甜还有乡亲们去哪了?"
"死的死,逃的逃了。"妇女搂着孩子哽咽道,"半个月前湖水突然变黑,所有喝了湖水的牲畜都死了,接着是老人和孩子...甜甜...为了救乡亲们被黑水...临走前还让我们去山上找你们..."
五娃的心中一阵绞痛:"为什么湖水会突然..."
"是海!"孩子突然插嘴,声音嘶哑,"黑水是从海里倒灌进来的!我看见了!那天晚上海水像墨水一样黑,冲进了河口!"
五娃和大娃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金翅雕陨落在东海,难道...
"金翅雕..."二娃低声道出了大家的猜想,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他死后的黑暗能量污染了海水。"
老人点头如捣蒜:"对对对!逃回来的渔民说,自从那个大妖怪死在海上,海水就一天比一天黑,鱼群都死了,连海鸟都不敢靠近。现在污染已经顺着河流扩散到了内陆..."
五娃走到湖边,跪下来将手伸入黑色的湖水中。作为水能力者,他本应能感知并控制任何形式的水,但此刻他的能力却像石沉大海,毫无回应。更可怕的是,当他的手指接触湖水的瞬间,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窜上手臂,像是无数根细小的黑针扎进血管。
"啊!"五娃猛地抽回手,发现指尖已经变成了不健康的青灰色。
"五弟!"大娃急忙拉过他检查,"你没事吧?"
五娃强忍着那股仍在手臂内蔓延的寒意:"没...没事。"他试着用自身能力净化侵入体内的黑暗能量,却收效甚微。
"我们得立刻通知爷爷和其他村民,停止使用所有下游水源。"三娃严肃地说,"这污染比我们想象的更危险。"
"没用的。"妇女绝望地摇头,"方圆百里的河流都连着这片海,能逃的人都逃了,剩下的...只能等死。"
二娃突然走到说话者面前,尽管眼睛看不见,但他准确地面向了声音来源:"你说海水变黑是从金翅雕死后开始的?具体是哪一天?"
老人掐指算了算:"大概...是两个月前?对,就是上个月圆之夜后的第三天。"
五娃看到二娃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那正是六娃牺牲的日子。
"二哥..."五娃想去扶他,却被二娃抬手制止。
"继续说。"二娃的声音异常冷静,但五娃注意到他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几滴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在地上变成暗红色的小花。
"后来黑水就顺着潮汐进进出出,每次涨潮都会带来更多黑水。"老人继续道,"有人说在夜里能看到海里冒出黑气,像活物一样往岸上爬..."
七娃吓得抓紧了四娃的袖子。四娃拍拍他的背安慰,自己的脸色却也发白。
五娃再次看向那片死寂的湖水,胸口像压了块大石。作为掌控水之力的葫芦娃,保护水源本是他的天职。如今面对被污染的家园,他却束手无策,这种无力感比任何伤痛都更令人窒息。
"我们先带他们回山上吧。"大娃打破沉默,"爷爷或许有办法暂时净化饮用水。"
返程的路上,没有人说话。五娃走在最后,时不时回头望向那片死水。湖面上漂浮的死鱼眼睛圆睁,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五哥..."七娃悄悄落后几步,拉住五娃的手,"我们还能救回清水湖吗?"
五娃想说些安慰的话,但谎言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他只是揉了揉七娃的头发:"我们会想办法的。"
前方,二娃突然停下脚步。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单薄,肩膀微微发抖。五娃快步上前,却听到二娃用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六弟的计划...如果我能阻止他..."
"二哥!"五娃一把抓住二娃的手臂,"这不是你的错。六弟是为了保护大家,保护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
二娃空洞的金色眼睛望向五娃,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而他保护的人正在因为他的牺牲而死去。你觉得六弟在天之灵,会高兴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五娃语塞。他看向远处黑色的湖面,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比悲伤更沉重的情绪——责任。
当晚,五娃辗转难眠。窗外月光如水,却照不亮他心中的阴霾。他轻手轻脚地起床,来到院子里,发现二娃独自坐在葫芦藤下,手中握着那粒葫芦籽,无声地流泪。
五娃没有上前打扰。他默默退回屋内,做了一个决定。
如果这黑暗因六弟而起,那么作为哥哥,他必须替弟弟弥补这个遗憾——哪怕代价是他的生命。
渔村的木板床硬得硌人,五娃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窗外,月光被乌云遮蔽,只有海浪拍岸的声音不断传来——不再是记忆中清脆悦耳的"哗哗"声,而是某种粘稠的、令人不适的"咕咚"声,像是病弱的巨人在呕吐。
五娃索性坐起身,借着微弱的油灯光亮看向屋内。大娃和七娃挤在一张床上,三娃四娃睡在墙角,而二娃的床铺——空着。
五娃心头一紧,轻手轻脚地推开门。院子里,二娃正摸索着从井里打水。他的动作笨拙而缓慢,水桶几次差点脱手。五娃正要上前帮忙,却见二娃已经成功提上半桶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二娃蹲下身,用手指试探水温,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粗布,沾湿后轻轻擦拭着脸和脖子。月光偶尔穿透云层,照亮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他显然不只是为了清洁才打水的。
五娃退回阴影中,胸口发紧。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千里眼顺风耳,如今连打盆水都如此艰难。而这一切,都始于六娃的牺牲。
回到床上后,五娃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意终于如潮水般涌来,却带来了更加汹涌的噩梦。
梦中,他站在一片干涸的海床上。四周寂静得可怕,没有海浪,没有海风,甚至没有海鸟的鸣叫。脚下不是细软的沙子,而是无数海洋生物的尸骨——鱼类的白骨堆积如山,螃蟹和贝类的空壳散落其间,甚至还有几具庞大的鲸鱼骨架,像沉船般半埋在沙土中。
"这...这是哪里?"五娃的声音在空旷的死海中回荡,没有回应。
他向前走去,每一步都踩碎无数白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远处,一座由珊瑚和礁石组成的祭坛若隐若现。祭坛中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当五娃走近时,才发现那是一个悬浮的水球,直径约一臂长,内部流转着纯净的蓝色光芒。与周围死寂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水球散发出强烈的生命气息,让五娃忍不住想伸手触碰。
"触碰它,你就会知道真相。"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五娃猛地转身,看到一个与自己容貌相似却更加成熟的男子站在身后。男子身着水蓝色长袍,头戴由珊瑚和水晶制成的冠冕,眼睛是深不见底的湛蓝色。
"你是谁?"五娃戒备地问,手中已凝聚出一颗水球。
男子微微一笑:"我是你,又不是你。或者说,我是你曾经的样子。"他指向祭坛上的水球,"那是'海之心',所有海洋生命的源头。现在它快枯竭了。"
五娃看向水球,这才注意到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蓝色的光芒也逐渐暗淡。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五娃问。
"不是我带你来,而是你的潜意识召唤了你。"男子或者说初代水神轻声道,"作为现任水之力的持有者,海洋的危机自然会反映在你的梦境中。"
五娃想起那片被污染的黑色海水,心中一阵绞痛:"是因为金翅雕的黑暗能量?"
水神点头:"黑暗能量腐蚀了海之心。如果不及时净化,所有依赖海洋的生命都将终结。"他指向远处,"看。"
五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惊骇地看到黑色的潮水正从地平线涌来,所过之处连白骨都被腐蚀成黑色的粉末。
"没有时间了。"水神的声音变得急促,"要净化这种程度的污染,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五娃急切地问。
水神直视五娃的眼睛:"最纯洁的一滴水。"
"什么意思?"
"海洋需要新的水源来冲刷黑暗,而这水源必须纯净无暇,不受任何污染。"水神解释道,"在当今世界,只有一样东西符合这个条件。"
五娃突然明白了什么,后退一步:"你是指...我?"
水神的表情既悲伤又欣慰:"你是大海中最纯洁的一滴水,五娃。这是你的宿命,也是你获得水之力那天就注定的结局。"
黑色的潮水越来越近,五娃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开始震颤。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五娃声音发颤,"我的兄弟们...他们已经失去了六弟了...
水神伸出手,轻轻抚过五娃的脸颊。他的手指冰凉如深海:"有时候,爱就意味着牺牲。你很清楚这一点,不是吗?"
梦境突然扭曲,水神的身影开始模糊。五娃感到一阵强烈的坠落感,最后听到的是水神遥远的声音:"记住,当月亮升至最高点时,海水会暂时退去,那是你唯一的机会..."
"五哥!五哥!醒醒!"
五娃猛地睁开眼,发现七娃正在摇晃自己。窗外,天刚蒙蒙亮。
"你做噩梦了吗?"七娃担忧地问,"你一直在说梦话,还出了好多汗..."
五娃摸了摸枕头,果然湿了一大片。但他不确定那是汗水还是自己无意识释放的水能力量。
"我没事。"五娃勉强笑了笑,"只是...梦到了六弟。"
七娃的眼圈立刻红了:"我昨晚也梦到他了。他站在水里对我笑,我想过去,可是水突然变黑了..."
五娃把七娃搂进怀里,不让他看到自己瞬间湿润的眼睛。透过七娃的肩膀,他看到二娃已经收拾好床铺,正摸索着整理行装。大娃和三娃四娃在院子里和渔民交谈,似乎是在讨论回山的路线。
"五娃,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出发。"大娃从门外探头进来,"爷爷派人送信来,说山上的泉水也开始变浑浊了。"
五娃的心沉了下去。污染扩散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早餐是渔民们最后的存粮——几条晒干的咸鱼和硬如石头的面饼。五娃注意到那位老人偷偷把自己的那份塞给了孩子。
"你们山上情况好些吗?"老人满怀希望地问大娃。
大娃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地摇头:"不太乐观。但爷爷在尝试用古法净化水源,应该能争取些时间。"
老人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但还是强打精神:"那就好,那就好..."
离开清水湖时,五娃走在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片黑色的海洋,水神的警告在脑海中回响:"最纯洁的一滴水"。
路上,二娃意外地走在了五娃身边。虽然失去了视力,但他的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你有心事。"二娃突然开口,声音很低,只有五娃能听见。
五娃心跳漏了一拍:"只是...担心水源的问题。"
二娃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昨晚我听到你说梦话了。"
五娃浑身一僵:"我说了什么?"
"'宿命'、'最纯洁的水'..."二娃空洞的金色眼睛"看"向五娃,"还有'牺牲'。"
五娃的喉咙发紧,不知如何回应。
"五弟。"二娃停下脚步,抓住五娃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无论你在想什么,停下来。我们已经失去六弟了,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五娃看着二娃消瘦的脸庞和那双不再明亮的眼睛,胸口像压了块巨石。他想承诺,想保证,但话语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最终,他只是轻轻拍了拍二娃的手:"别担心,二哥。我只是...做个噩梦而已。"
二娃的表情告诉五娃,他并不相信这个回答,但他也没有继续追问。
回到山上后,情况比五娃想象的更糟。原本清澈的山泉变得浑浊,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爷爷和几个村民正在泉眼处布置某种阵法,但效果微乎其微。
山路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光,像一条蜿蜒的蛇。五娃走得很快,几乎是在小跑,仿佛慢一步就会改变主意。夜风带着咸腥味——那是被污染的大海散发的气息,越来越浓。
离开村子约一个时辰后,五娃听到了海浪声。不是记忆中那种清脆的"哗哗"声,而是粘稠的、如同病重之人呼吸般的"咕咚"声。转过最后一个山崖,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五娃的腿突然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强迫自己走到沙滩边缘,蹲下身,犹豫片刻后,将手指伸入海水中。
"啊!"剧烈的疼痛让他猛地缩回手。指尖已经变成了青黑色,像冻伤一样失去了知觉。五娃咬牙用自身能力逼出侵入体内的黑暗能量,几滴黑水从指尖渗出,落在沙滩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比想象的更严重..."五娃喃喃自语。他后退几步,盘腿坐在沙滩上,双手结印,开始尝试第一个净化法术。
"清水如泉,涤荡污秽!"
一道蓝光从他掌心射出,打入海水中。黑色海面顿时翻腾起来,像是煮沸的沥青。以蓝光为中心,方圆几丈内的海水开始变浅,逐渐恢复透明。五娃心中一喜,加大法力输出。
然而好景不长,透明区域刚扩散到十丈左右,海水突然剧烈震荡,一股黑浪猛地反扑回来,将净化区域瞬间吞噬。五娃闷哼一声,像是胸口挨了一记重拳,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再来!"他抹去血迹,变换手印,"水灵听令,净化四方!"
这次他释放了更多法力,蓝色光柱粗了一倍。海水再次翻腾,透明区域扩大到二十丈。五娃能感觉到体内的法力在急速消耗,但他不敢停下。就在透明区域即将稳定时,海底突然涌出一股浓稠如实质的黑潮,以排山倒海之势反扑。
"砰!"五娃被无形的力量击飞,重重摔在沙滩上。他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血里夹杂着黑色丝状物。
"不行...普通法术没用..."五娃挣扎着爬起来,看向远处的海平面。月亮已经过了最高点,开始西沉。时间不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尝试最后的手段——水之契约。这是爷爷传授的最危险的法术,以自身精血为引,召唤水之精灵相助。
五娃咬破手指,在沙滩上画出一个复杂的符文,然后站在符文中央,双手交叉于胸前:"以吾之血,唤水之灵;以吾之命,换海之清!"
符文瞬间亮起刺目的蓝光,直冲云霄。海面剧烈震荡,一个巨大的漩涡在近海形成。五娃感到生命力正通过脚下的符文被急速抽走,但他咬牙坚持着。
漩涡中心渐渐升起一个模糊的身影,通体由水构成,隐约可见人形。
"水之灵..."五娃虚弱地呼唤,"请净化这片海洋..."
身影转向五娃,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五娃惊恐地发现,那根本不是水之灵,而是一个由污染海水构成的怪物!它的"脸"上只有三个黑洞,身体不断滴落黑水,所触之处沙滩立刻被腐蚀出坑洞。
"怎么会..."五娃踉跄后退,法术被强行中断的反噬让他又吐出一口血。
怪物缓缓"走"向五娃,每走一步就留下一滩冒着黑烟的腐蚀痕迹。五娃强忍剧痛,凝聚出几枚水箭射向怪物,却如同泥牛入海,毫无效果。
更可怕的是,海水中又浮现出更多类似的怪物,有的像鱼,有的像蟹,但全都扭曲变形,散发着浓重的黑暗气息。它们包围了五娃,缓缓逼近。
五娃背靠一块礁石,无路可退。就在最前面的怪物即将触碰到他时,东方天际突然泛起一丝鱼肚白——黎明将至。
怪物们像是受到了惊吓,齐齐后退。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它们发出不甘的嘶吼,迅速退回海中。
五娃瘫坐在礁石上,浑身冷汗。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冷汗和血浸透,左臂不知何时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伤口边缘泛着不祥的青黑色。
太阳缓缓升起,照亮了这片被诅咒的海域。五娃望着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水神的话在脑海中回响:"最纯洁的一滴水"。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皮肤下流动的血液,肌肉组织中的水分,每一个细胞里的液体...他是水之力的化身,本质上就是人形的水。
"原来如此..."五娃突然笑了,笑容中带着释然,"这就是我的宿命。"
他艰难地爬上最高的那块礁石,面向初升的太阳盘腿而坐。阳光温暖地照在脸上,让他想起小时候和兄弟们一起晒太阳的时光。六娃总爱恶作剧地往大家脖子上滴冷水,然后假装无辜;二娃会用千里眼找最好的晒太阳位置;大娃像座山一样挡在风口,为弟弟们挡风...
"对不起,兄弟们。"五娃轻声说,"这次我要食言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葫芦挂坠——那是七娃去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五娃将挂坠轻轻放在礁石顶端,然后站起身,面向大海张开双臂。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五娃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如果最纯洁的一滴水是我,那么..."
他没有说完,而是开始吟唱一段古老的咒语。这是他在爷爷的古籍中偶然看到的,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用上。随着咒语的进行,五娃的身体逐渐泛起蓝光,越来越亮。
海面开始翻腾,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黑色的波浪不安地起伏,像被无形的手搅动。五娃的吟唱声越来越大,蓝光已经强烈到让人无法直视。
"以吾身为引,化甘霖降世;以吾魂为祭,换碧海蓝天!"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五娃的身体从指尖开始,逐渐化为清澈的水流...
咒语完成的瞬间,五娃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心脏向四肢百骸扩散。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指尖正在变得透明——不是六娃那种隐身的效果,而是真正的转化为清澈的水流。
第一滴"水"从五娃的指尖滴落,在接触到黑色海面的刹那,发出"嗤"的一声轻响。那一小块海水立刻变得清澈,像一滴墨汁被清水化开。
痛苦紧随而至。五娃咬紧牙关,感觉有无数把小刀在体内搅动,每一寸皮肤都在被撕裂重组。他的左手已经完全化为水流,右臂也正从指尖开始转化。
"啊——"五娃忍不住痛呼出声,跪倒在礁石上。汗水——或者说正在液化的身体——如雨般滴落,在礁石表面形成一小滩清水。
海面开始剧烈翻腾,黑色的波浪愤怒地拍打着礁石,仿佛在抗拒即将到来的净化。五娃强忍剧痛,用还未转化的右手抓住挂在脖子上的小葫芦挂坠——七娃送给他的礼物。
"七弟...二哥...大家..."五娃的视线因疼痛而模糊,但脑海中兄弟们的笑脸却异常清晰。
转化的速度加快了。五娃的小臂、上臂、肩膀——如同融化的冰雕般逐渐化为清澈的水流。这种体验难以形容,既像是被一寸寸撕裂,又像是被温柔地分解。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随着身体的转化而扩散,思维变得如同流水般绵长。
当转化蔓延到胸口时,五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眼前闪过无数记忆碎片——六娃调皮地朝他泼水;二娃耐心教他控制能力;大娃背着他走过山洪暴发的小溪;三娃四娃陪他练习水上战斗;七娃送他葫芦挂坠时害羞的笑容...
"值得..."五娃在剧痛中微笑,"这一切都值得..."
他的下半身已经完全液化,与礁石上的清水融为一体。现在只剩下头部和部分胸膛还保持着人形。五娃仰头看向天空,朝阳已经升起,阳光穿透他渐渐透明的身体,在海面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海风突然静止,连海浪也平息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等待这一刻。五娃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上升,与身体分离。他最后一次看向家的方向,嘴唇微动,无声地道别。
"哗啦——"
完全转化为清水的五娃与礁石上的积水融合,然后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形成一道水柱升向天空。水柱越来越粗,越来越高,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水龙卷,连接着大海与云层。
水龙卷通体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与周围漆黑的海洋形成鲜明对比。它缓慢旋转着,所过之处,黑色海水如同被过滤般逐渐恢复清澈。
岸边的礁石上,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葫芦挂坠,在朝阳下泛着微光。
水龙卷在海面上移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庞大。它卷起被污染的海水,在内部进行净化,然后以雨的形式重新降下。每一滴雨都蕴含着五娃的生命力,落在海面上就荡开一圈蓝色的波纹,迅速扩散。
渐渐地,整片海域都开始发生变化。黑色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湛蓝。死气沉沉的海面重新泛起波浪,阳光穿透海水,照亮了深处重新游动的鱼群。
岸边的变化同样惊人。被腐蚀的沙滩恢复了金黄色,枯萎的海草重新抽出嫩芽,甚至有几只胆大的海蟹从岩石缝中爬出,试探着触碰变得清澈的海水。
水龙卷继续扩大,现在已经覆盖了整个海湾。它的顶部融入云层,将净化后的海水以云的形式输送到远方。这些云随风飘向内地,将为干渴的土地带去甘霖。
在这一切的中心,五娃的意识依然存在,只是变得越来越分散。他不再感到疼痛,反而有种奇妙的安宁感,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他能感知到海洋每一处的变化,能听到每条鱼的欢快游动,能感受到海岸线上重获生机的喜悦。
"二哥...你的眼睛..."五娃的意识突然捕捉到远方山中的一幕——二娃站在院子里,仰头望向突然阴云密布的天空。那双本已失明的金色眼睛,此刻正倒映着云层中的闪电。
一滴雨水落在二娃脸上,顺着脸颊滑下。二娃浑身一震,颤抖着抬手触摸自己的眼睛...
五娃感到一阵欣慰。他的牺牲没有白费。净化不仅拯救了海洋,还治愈了二哥的眼睛。六弟的牺牲换来了金翅雕的灭亡,而他的牺牲将带来新生。
水龙卷开始减弱,五娃的意识也随之渐渐模糊。他不再能维持清晰的思维,而是融入每一滴水中,成为海洋的一部分。
"这样...也不错..."五娃最后的念头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我永远是你们的水,永远守护着这片土地..."
巨大的水龙卷终于完全消散,化作一场温柔的甘霖降落在整片海域。雨滴落入海中,激起无数细小的涟漪,像是无数个小小的拥抱。
海岸线上,黑色的污染已经彻底消失。湛蓝的海水轻拍着金黄的沙滩,几只海鸥欢叫着掠过水面,捕捉重新出现的鱼群。远处,清水湖的轮廓清晰可见,几个胆大的渔民已经走出屋子,惊讶地望着突然变得清澈的大海。
礁石上的葫芦挂坠被一阵海浪卷走,沉入海底。在接触到海底沙粒的瞬间,挂坠突然发出微弱的蓝光,然后迅速生根发芽,长成一株小小的水下葫芦藤,随着海流轻轻摇曳。
与此同时,山上的院子里,二娃站在雨中,泪水与雨水混在一起流下面颊。他的眼睛已经完全恢复,千里眼的能力甚至比从前更加敏锐。他能看到百里之外正在恢复生机的海岸线,能看到海中欢快游动的鱼群,甚至能看到云层中那一闪而过的蓝色光芒——那光芒给他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五弟..."二娃突然明白了什么,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不..."
其他兄弟闻声赶来,看到二娃恢复视力本应欢呼,却被他的表情吓到。
"二哥?你的眼睛...怎么了?"七娃小心翼翼地问。
二娃指向远处的海洋,声音破碎:"五弟...他...他用自己的方式净化了海水..."
大娃脸色骤变,冲向五娃的房间,很快拿着那封诀别信回来,手指颤抖:"他...他说他会回来的..."
三娃夺过信纸,四娃和七娃凑过来一起读。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数语,但字里行间透露着诀别的意味。
"我们得去找他!"七娃哭着往外冲,被大娃一把拉住。
"等等..."二娃突然站起身,金色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下雨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这场雨与众不同——雨滴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的蓝色光芒,落在皮肤上有种奇异的温暖感,像是被温柔地抚摸。
二娃仰头望向天空,千里眼穿透云层,看到了常人无法看到的一幕——在云海之上,一个模糊的蓝色身影正微笑着向他挥手,那口型分明在说:"保重"。
"五弟..."二娃的眼泪再次涌出,但这次他笑了,"谢谢你..."
雨越下越大,但兄弟们都没有进屋避雨的意思。他们站在院子里,任由这场奇异的蓝色甘霖淋湿全身,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五娃的存在。
在雨中,二娃的金色眼睛格外明亮,像是蕴含了整个海洋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