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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沿途周刊

清晨的岚电列车缓缓驶向嵯峨野,周艳景倚着车窗,目光追随着车窗外掠过的竹林。竹叶在晨光中轻轻摇曳,细碎的光斑洒在古朴的町屋上,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线香气息。“京都和东京完全是两种气质,”她转头对小来说,“如果东京是快节奏的交响乐,京都就是一首慢板的古琴曲。”

小来笑着点头:“这里连料理的节奏都慢下来了。今天带你们去吃的豆腐料理店,光是制作绢豆腐就要花上三小时。”

施永报默默将镜头对准远处的山景,取景框里,黛青色的山峰与近处白墙灰瓦的建筑相映成趣。他低声说:“光线正好。”快门声轻响,一幅京都晨景定格在存储卡中。

 

抵达锦市场时,狭窄的街道已飘来阵阵香气。这里被誉为“京都人的厨房”,百年老店与特色小摊交错林立。周艳景在一家腌菜铺前驻足,玻璃罐里整齐排列着紫苏梅、昆布渍和樱花渍萝卜,色彩缤纷如艺术品。“这些腌菜看着就像和果子,”她感叹道,“根本舍不得吃。”

“京都腌菜讲究‘旬味’和摆盘,”小来解释道,“比如樱花季的腌渍物会加入花瓣,不仅调味,还增添季节感。”他突然指着前方人群:“看,鲷鱼烧人形!”

摊位前,老师傅正用特制模具制作鲷鱼烧,鱼身被捏塑成艺伎、武士和清水寺的模样,烤至金黄后,内里的红豆馅缓缓溢出。周艳景兴奋地掏出笔记本:“这种把传统建筑和食物结合的创意,太京都了!”

施永报蹲下身子,以低角度拍摄鲷鱼烧与人来人往的市场背景。阳光穿透蒸汽,在画面中形成朦胧的光晕,老师傅布满皱纹的手与精致的鲷鱼烧形成鲜明对比。“这张可以做跨页图,”他难得主动分享想法,“传统工艺与市井烟火的碰撞。”

 

正午时分,三人来到祇园的一家百年豆腐怀石料理店。入口处的枯山水庭院静谧清幽,踏过青石小径,身着和服的女将微笑着用日语问候:“お待たせいたしました(让您久等了)。”

餐厅内,榻榻米上摆放着低矮的漆器餐桌,窗外的竹林为室内洒下斑驳光影。小来轻声翻译菜单:“今天的主题是‘夏之荫’,所有菜品都围绕豆腐和当季山菜。”

第一道前菜端上时,周艳景屏住了呼吸——白色瓷盘中央,嫩绿色的蕨菜卷成螺旋状,顶端点缀着一小块颤巍巍的冷豆腐,旁边是几滴深褐色的昆布酱油,宛如一幅水墨小品。“这哪里是菜,分明是俳句具象化了,”她喃喃道。

施永报调整相机参数,将镜头贴近食物,捕捉豆腐表面细腻的纹理和蕨菜的光泽。“微距镜头能拍出食物的‘质感温度’,”他边拍边解释,“比如这颤巍巍的豆腐,会让人联想到刚从山泉中捞出的清凉。”

主菜“汤叶天妇罗”将京都豆腐的精致发挥到极致。薄如蝉翼的豆腐皮裹着新鲜笋尖,在低温油中炸至金黄,搭配山葵盐食用。周艳景咬下一口,酥脆的外皮瞬间在口中化开,紧接着是豆腐的豆香与笋尖的清甜,层次分明却又和谐相融。“原来豆腐能做出这样的层次感,”她惊叹,“完全颠覆了我对豆腐的认知。”

小来笑着补充:“京都的地下水硬度低,做出的豆腐特别嫩滑。而且这家店坚持用传统石磨磨豆,光是这一步就比机器研磨多花两倍时间。”

 

午后,三人漫步至八坂神社。夕阳为朱红色的鸟居镀上金边,身着浴衣的游客与行色匆匆的僧侣擦肩而过,绘马墙上密密麻麻的祈愿牌随风轻响。周艳景在一家和果子店前停下,橱窗里摆放着“生八桥”——半月形的薄饼包裹着红豆沙,表面撒着抹茶粉,印着精致的樱花图案。

“生八桥是京都必吃的点心,”小来说,“但这家店的特别之处在于用了丹波黑豆馅,比普通红豆更细腻。”他买下一盒,分给两人。

周艳景轻轻咬开外皮,湿润的饼皮带着淡淡桂花香,黑豆馅的醇厚甜味在舌尖散开,尾调还萦绕着一丝抹茶的微苦。“甜而不腻,余韵悠长,”她闭眼品味,“就像京都给人的感觉——含蓄、内敛,却让人回味无穷。”

施永报没有立刻品尝,而是举起相机拍摄周艳景品尝点心的侧影。逆光下,她的发丝被染成金色,专注的神情与背景中古朴的鸟居形成奇妙的呼应。“人物与食物、环境的互动,才是最生动的故事,”他放下相机,终于咬了一口八桥,露出少见的满足神情。

 

暮色渐浓时,三人坐在鸭川岸边的居酒屋。烤鳗鱼的焦香、清酒的米香与河水的湿润气息交织在一起。小来指着对岸亮起灯笼的町屋:“京都的夜晚才是精髓。很多米其林餐厅会在这时换上‘雪见障子’(半透明纸窗),暖黄的灯光透出来,特别有氛围。”

周艳景望着河面上漂浮的灯笼,忽然想起白天在锦市场看到的鲷鱼烧人形。“京都的美食就像这座城市,”她轻声说,“把历史、美学和匠心揉进每一口食物里。哪怕是最普通的豆腐,也要做到极致。”

施永报默默举起相机,拍下摇曳的灯笼与波光粼粼的鸭川。快门声中,小来笑着举起清酒杯:“为极致的京都味道,干杯!”清脆的碰杯声里,夜色中的京都,正将千年古韵酿成舌尖上的诗篇。

第二天,清晨的JR东日本列车缓缓驶出东京站,窗外的城市景观逐渐被开阔的田野取代。周艳景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五月阳光下的稻田像绿色的绸缎般铺展开来。

“湘南海岸以冲浪和海鲜闻名,”小来翻开旅游手册,“特别是江之岛一带,有很多渔民开的小餐馆,直接卖当天捕捞的海鲜。”

施永报坐在对面,正用软布擦拭镜头。阳光透过车窗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永报,你昨晚修图到几点?”周艳景忽然问道。

“三点二十七分。”施永报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就知道!”周艳景转向小来,“这位工作狂在四川跟拍火锅专题时,曾经连续工作三十六小时,最后直接倒在辣椒堆里睡着了。”

小来噗嗤笑出声,施永报则只是推了推眼镜,嘴角微微抽动——这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大笑了。

列车广播响起,小来迅速切换成日语模式,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下一站是藤泽,我们要在那里换乘江之电。”

“江之电?”周艳景翻开笔记本,“就是那个沿着海岸线行驶的复古电车?”

“没错!《灌篮高手》片头那个经典场景就是在江之电的镰仓高校前站拍的。”小来眼睛发亮,“如果时间允许,我们可以去打卡。”

施永报突然举起相机,对准窗外一闪而过的富士山。咔嚓一声,周艳景甚至没来得及转头,那座标志性的雪山就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拍到了?”她惊讶地问。

施永报检查了一下屏幕,难得地露出满意的表情:“完美构图。”

“这就是摄影师的超能力,”小来笑着说,“我认识一个战地记者,能在炮弹爆炸的瞬间按下快门。”

藤泽站的换乘通道里贴满了湘南地区的旅游海报。周艳景在一张海鲜海报前停下,指着上面色彩斑斓的鱼获:“我们今天能吃到这些吗?”

“不止,”小来神秘地眨眨眼,“我联系了一家渔民开的‘海の家’,老板答应带我们出海看捕鱼过程。”

江之电果然如传说中那般复古可爱,墨绿色的车厢慢悠悠地穿行在民居之间,有时几乎贴着人家的阳台驶过。周艳景坐在窗边,海风夹杂着咸腥味灌进来,吹乱了她的短发。

“湘南海岸到了!”小来在电车驶近海边时喊道。

阳光下的湘南海滩闪耀着金色的光芒,远处冲浪者的身影在蓝色的海面上起起落落。三人沿着沙滩步行,脚下细软的沙子发出咯吱声响。不远处,几间木质小屋排列在沙滩边缘,屋顶上挂着“海の家”的招牌。

“就是那家,”小来指着一间蓝色屋顶的小屋,“老板姓佐藤,是我大学同学的叔叔。”

佐藤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脸上的皱纹像是被海风雕刻出来的。见到小来,他热情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日语快速说着什么。

“佐藤先生说今天早上收获不错,”小来翻译道,“有新鲜的鲭鱼、平目和乌贼,问我们要不要先去看看渔船。”

渔船随着海浪轻轻摇晃,甲板上湿漉漉的,散发着鱼腥和海盐混合的气息。佐藤从船舱里拖出一个保温箱,打开后里面堆满了闪着银光的鱼获。

“这些都是两小时前捕到的,”小来解释,“湘南的渔民还保持着‘朝捕暮食’的传统,早上捕的鱼中午就上桌。”

周艳景凑近观察那些鱼,眼睛闪闪发亮:“鳞片这么光亮,鱼鳃还是鲜红的,绝对新鲜!”她转向佐藤,用手势比划着问,“能看看怎么处理这些鱼吗?”

佐藤会意,从箱子里拎出一条鲭鱼,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只见他手法娴熟地刮鳞、去内脏、剔骨,不到三分钟,一盘晶莹剔透的鲭鱼刺身就呈现在众人面前。

“太快了!”周艳景惊叹道,“永报,你拍下来了吗?”

施永报点点头,相机屏幕上正是佐藤挥刀的瞬间,阳光在刀锋上折射出一道耀眼的白光,与渔民专注的表情形成强烈对比。

佐藤做了个“请品尝”的手势。周艳景犹豫了一下——在国内她很少吃生鱼片,尤其是这种刚宰杀不久的。小来看出她的顾虑,率先夹起一片沾了点酱油放入口中。

“太鲜甜了!”他夸张地闭上眼睛,“完全没有腥味,反而有种淡淡的奶香。”

施永报也尝了一片,难得地点头表示赞同。周艳景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夹起最薄的一片。鱼肉入口的瞬间,她瞪大了眼睛——想象中的腥味完全没有,取而代之的是海洋的清新和鱼肉本身的甘甜,口感弹牙却不失细腻。

“这...这跟我以前吃的生鱼片完全不一样!”她惊讶地说。

“新鲜度是关键,”小来解释,“大多数生鱼片在运输过程中鲜度会下降,产生腥味。而这种‘活け造り’,也就是活鱼现杀的做法,能保留最原始的风味。”

佐藤笑着竖起大拇指,又指了指岸上的小屋,意思是正餐已经准备好了。

海の家的内部简单却整洁,木质桌椅被海风吹得发白,墙上挂着渔网和浮标作为装饰。佐藤的妻子——一位和蔼的圆脸妇人——正在布置餐具。

“今天的主菜是海鲜丼,”小来翻译老板娘的话,“所有材料都是今早捕获的。”

当那只大碗被端上桌时,周艳景忍不住“哇”了一声——雪白的米饭上铺满了五彩斑斓的海鲜:粉色的鲷鱼、橙色的三文鱼卵、白色的乌贼、深红色的金枪鱼腹肉,中间还点缀着一团翠绿的海藻和黄色的腌姜。所有食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宛如一件艺术品。

“先别急,”小来拦住正要动筷的周艳景,“湘南的海鲜丼有特殊吃法。”他示范着将一小勺山葵拌入酱油,然后轻轻淋在海鲜上,“不要搅拌,就这样一层层吃下去,感受不同鱼类的口感变化。”

周艳景学着做,第一口选了看起来最温和的鲷鱼。鱼肉入口即化,鲜甜中带着山葵的微辣,完美衬托出米饭的香甜。接着是爆浆的三文鱼卵,咸鲜的汁液在口中炸开,与米饭形成绝妙搭配。

“这个乌贼的口感太神奇了,”她指着那片半透明的白色肉片,“又脆又嫩,还有点黏黏的。”

“这就是新鲜乌贼的特点,”小来说,“放久了就会变硬变韧。”

施永报则专注于拍摄海鲜丼在不同光线下的效果。他时而站上椅子俯拍,时而将碗端到门口利用自然光,甚至借了老板娘的手机电筒打侧光。最后他满意地检查着成果:“逆光那张最好,鱼卵像琥珀一样透明。”

午餐后,佐藤提议带他们去看日落。“湘南的夕阳最美,”小来翻译道,“而且傍晚时渔民会收最后一网,可以拍到满载而归的场景。”

夕阳西下时,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小码头。远处的海面上,几艘渔船正缓缓驶回,船身被落日染成金色。佐藤站在码头边缘,像个老练的导演般指挥着光线角度。

“现在!”他突然用日语喊道。小来连忙推了推施永报:“快拍!”

施永报迅速调整相机,只见一艘渔船正好驶入夕阳的中心位置,船上的渔民正在整理渔网,动作矫健如剪影。咔嚓一声,这张后来被《味旅》选为专题封面的照片就此诞生。

回程的江之电上,三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周艳景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海鲜的处理方法和口感描述;施永报的相机里则装满了湘南的光影变幻;小来则时不时查看手机,确认明天的行程安排。

“我们今晚住镰仓的民宿,”他在电车驶入镰仓站时说,“是一家传统町屋改造的,老板娘做的早餐很有名。”

镰仓的夜晚安静得出奇,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打破寂静。民宿位于一条小巷深处,木质结构的建筑散发着淡淡的榻榻米香气。老板娘是个六十多岁的优雅妇人,自我介绍叫“久美子”。

“久美子桑说我们可以用客厅的矮桌工作,”小来翻译道,“她还准备了抹茶和自制的小点心。”

三人围坐在被炉旁,各自整理着今天的素材。周艳景翻阅着笔记,忽然问道:“小来,日本人对食物为什么这么...虔诚?我注意到连佐藤先生处理鱼时都有种仪式感。”

小来思考了一会儿:“可能跟神道信仰有关?日本传统认为万物有灵,食物尤其是生命,所以对待它们要心怀感激。”他指了指面前的和果子,“比如这个,久美子桑说是用当季的山菜做的,体现了‘旬’的理念。”

施永报难得地加入讨论:“通过食物感受季节变化。”

“没错!”小来兴奋地说,“就像俳句要有‘季语’一样,日本料理也讲究反映时令。春天的笋、夏天的鳗鱼、秋天的松茸、冬天的河豚...”

周艳景若有所思地记下这些:“所以日本料理不仅是味觉享受,更是一种...时间艺术?”

“可以这么说。”小来点点头,“明天我们去京都,那里的怀石料理会把这种理念发挥到极致。”

久美子端来一壶新泡的煎茶,茶香在安静的房间里弥漫。窗外,镰仓的月光洒在古老的屋瓦上,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

“这是建长寺的钟声,”久美子用简单的英语解释,“每晚都会敲响。”

周艳景深吸一口气,将这一刻的感受记在笔记本上:“东京的繁华,湘南的活力,镰仓的宁静——日本就像一盒什锦巧克力,每一颗都有不同的惊喜。”

施永报突然举起相机,拍下她低头写字的侧脸。周艳景惊讶地抬头,他淡淡地解释:“人文镜头也很重要。”

小来看着两人,笑着摇摇头:“明天开始关西之旅,大阪的章鱼烧和京都的怀石料理在等着我们呢。”

久美子适时地端来了自制的梅子酒,三人举杯轻碰。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声响中,湘南的海风似乎还萦绕在发梢,而关西的美食冒险即将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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