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官”的敕封墨迹未干,“盛家四姑娘立誓不嫁,要开女医馆”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的惊雷,再次狠狠炸响在汴京勋贵圈的上空!这一次掀起的波澜,远比上次更加汹涌,更加恶毒!
“疯了!当真是疯了!”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琢磨着寻个好婆家相夫教子,竟要抛头露面开什么医馆?还是专给妇人瞧病的?成何体统!”
“什么仁心仁术?我看是离经叛道,不知廉耻!”
“盛家真是好教养!养出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
“哼,什么‘女医官’,不过是仗着献了个方子得了圣眷,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说到底,还不是个伺候人的?开医馆?怕不是想借机攀附权贵内眷,行那不可告人之事吧?”
刻薄的议论如同淬了毒的冰针,从深宅大院的茶会花厅,到街头巷尾的茶肆酒馆,无处不在。盛府的门槛仿佛瞬间矮了三分,连带着盛紘在衙门里都感觉同僚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和异样。盛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愈发用力,闭门谢客。王氏更是气得摔了好几套茶具,对着盛紘哭诉家门不幸,怨怼墨兰连累了盛家所有未嫁姑娘的名声。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恶意与污蔑,墨兰却展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静。她没有辩解,没有哭泣,甚至没有躲进寿安堂寻求庇护。她只是沉默地、坚定地整理着净月庵带回来的医书笔记,清点着官家恩赐的、用于筹建医馆的微薄银钱,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那眼神,如同被寒泉洗过的玉石,清澈、冰冷,却又透着一种百折不摧的韧劲。
就在这风口浪尖,一场突如其来的北境战祸,裹挟着更深的血泪与悲怆,席卷了汴京。瓦剌铁骑南下,边城告急,烽火连天!无数边民流离失所,拖家带口涌向相对安稳的汴京。随之而来的,是城门口、破庙里、甚至官道旁,那越来越多蜷缩在寒风中、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身影。其中,尤以失去了父母亲人、如同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的孩童,最是令人心碎。
墨兰站在新赁下的、位于城南相对僻静处的小院门前。这里是她规划中“慈安堂”的雏形,院墙刚刷了新漆,空气中还弥漫着桐油和石灰的味道。她看着门外街角蜷缩着的几个瘦小身影,看着她们在寒风中冻得发紫的小脸和惊恐无助的眼神,心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母亲嘶哑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靠自己!活下去!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她转身,对着身后几个同样面带忧色的、从流民中收留的略懂药理的妇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挂牌子吧。”
“慈安堂,今日开张。”
“收治妇孺,分文不取。”
“姑娘!” 一个妇人惊惶道,“外面风言风语正盛,您这医馆本就……若再收留这些来历不明的孤女,只怕……”
“怕什么?” 墨兰打断她,目光扫过门外那些瑟缩的小小身影,“她们是瘟疫?是洪水猛兽?她们只是没了爹娘,没了活路的孩子!我们‘慈安堂’开的是医馆,济的是妇孺!既然开了门,就没有把病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去挂牌!”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那妇人不敢再多言,只得依言将一块朴素无华、只写着“慈安堂”三个大字的木牌,挂在了院门旁。
慈安堂,如同一株在凛冽寒风中倔强破土的小苗,在满城流言蜚语和战乱带来的恐慌中,悄然开张了。
起初,门可罗雀。只有零星几个实在走投无路的贫苦妇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战战兢兢地敲开了那扇门。墨兰亲力亲为,望闻问切,开方施药,甚至亲自为患病的孤女擦洗喂药。她带来的那几个妇人,也渐渐被她的沉稳和精湛医术折服,尽心尽力地帮衬着。
渐渐地,慈安堂的名声在城南的贫民坊肆间悄然传开。盛家四姑娘不嫌脏臭,医术高明,用药精准,尤其是对小儿惊风、妇人产后虚损等症,常有奇效。求医问药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小小的院落里开始有了人气和药香。墨兰收留的那几个略通药理的妇人,也成了她的得力助手,甚至开始学着辨识药草,处理简单的伤口。
而最让墨兰心绪难平的,是那些被她收留在慈安堂后罩房的孤女。起初只有三两个,后来渐渐增至五个。最大的不过十一二岁,最小的才四五岁。她们失去了所有亲人,如同惊惶的小兽,蜷缩在陌生的屋檐下,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看着这些与自己命运何其相似、却更加无助的小小身影,墨兰心中那点因流言蜚语而起的冰冷和坚硬,悄然融化了一角。她不再是那个只为自己挣命的孤女。她的肩上,不知不觉,担起了另外五条幼小的生命。她开始教她们认字,教她们辨识最基础的草药,教她们简单的包扎。她给她们取了名字:半夏、忍冬、白芷、青黛、紫苏……都是些寻常却带着生机的药草名。她告诉她们:“记住自己的名字。记住,你们不是累赘,不是野草。你们是药!是能治病救人的药!以后,要堂堂正正地活着!”
五个女孩懵懂的眼睛里,渐渐有了一点微弱的光亮。她们开始怯生生地叫她“墨兰姐姐”,开始笨拙地帮她捣药、晾晒草药,慈安堂的后院,开始有了孩童细弱的读书声和偶尔的笑语。
然而,这份艰难滋生的暖意,在汴京某些人眼中,却成了更加不可饶恕的罪状!
“伤风败俗!简直是伤风败俗到了极点!” 康姨妈(王氏的姐姐)尖利刻薄的声音,在永昌伯爵府温暖如春的花厅里回荡。她正对着斜倚在软榻上、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的吴大娘子唾沫横飞地煽风点火,“妹妹你是没瞧见!那慈安堂里,乌泱泱一堆女人孩子!那盛墨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整日混迹其中,跟那些肮脏的流民孤女同吃同住!这成何体统?传出去,盛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我们这些做亲戚的,脸上也无光啊!”
吴大娘子听着,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冷笑。自上次在盛府被墨兰当众顶撞、灰溜溜地被赶出来后,她对墨兰的恨意早已深入骨髓!此刻听闻墨兰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收留孤女,还同吃同住,简直是天赐良机!
“哼!她盛墨兰不是自诩‘仁心仁术’吗?不是得了官家恩典吗?” 吴大娘子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眼神阴冷,“那就让她好好‘仁心’一把!传我的话,明日我要去慈安堂‘上香祈福’,顺便……好好瞧瞧这位‘女菩萨’的善堂,究竟是何等‘清净’法!”
消息如同长了腿,迅速传开。汴京城那些等着看笑话的贵妇们,瞬间兴奋起来。吴大娘子亲自出马,去砸那“伤风败俗”的慈安堂场子?这可比听戏有趣多了!
翌日,慈安堂那扇朴素的门前,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吴大娘子乘坐着华丽的马车,带着一群衣着光鲜、环佩叮当的贵妇仆从,如同巡视领地的孔雀,趾高气扬地降临在这片属于贫苦妇孺的方寸之地。康姨妈如同最忠实的爪牙,紧紧跟在吴大娘子身侧,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狞笑。
慈安堂内,气氛瞬间凝固。正在帮一个老妇人诊脉的墨兰抬起头,看到门口那乌泱泱一群、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恶意的贵妇,心头猛地一沉。正在后院晾晒草药的半夏、忍冬几个孩子,也被这阵仗吓得瑟瑟发抖,躲到了廊柱后面。
“哎哟!这就是我们汴京城鼎鼎大名的‘慈安堂’?啧啧啧……可真是‘清净’、‘慈悲’啊!” 吴大娘子扶着丫鬟的手,用帕子夸张地掩着口鼻,仿佛这里的空气都带着毒,一步三摇地走了进来。她挑剔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扫过简陋的诊室,扫过墙角堆放的药材,最终落在了那几个躲在廊柱后、吓得脸色发白的小女孩身上。
“瞧瞧!这都是些什么人呐?” 康姨妈立刻尖声附和,指着那几个孩子,“一个个脏兮兮的,没规没矩!盛墨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这些来历不明的野种,收留在官家赐你开医馆的地方?你这是把官家的恩典当成了收容乞丐的破庙吗?!还教她们认字?你配吗?你懂什么是教养?什么是规矩?!”
恶毒的言语如同冰雹,狠狠砸在小小的慈安堂里。墨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着那几个被吓得浑身发抖、如同惊弓之鸟的孩子,一股巨大的愤怒混合着冰冷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她可以忍受别人骂她,可她无法容忍这些人,用如此恶毒的语言,去伤害这些刚刚在她这里找到一丝庇护和希望的、无辜的孩子!
“康姨妈慎言!” 墨兰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却依旧清晰,“她们是战乱流离的孤儿!不是野种!慈安堂收留她们,是给她们一条活路!教她们认字识药,是希望她们将来能有一技之长,堂堂正正地活着!何错之有?!”
“堂堂正正?” 吴大娘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声音尖利刺耳,“就凭你?一个不知廉耻、抛头露面的‘女郎中’?教这些野丫头‘堂堂正正’?盛墨兰,我看你是魔怔了!你自己离经叛道,不守妇道,还想把这些歪风邪气传给下一代?你这是要祸害多少人?!我看你这慈安堂,根本就是个藏污纳垢、败坏风气的魔窟!就该立刻封了!把这些野丫头统统赶出去!发配到最下贱的地方去!”
“对!封了它!” “赶出去!” 随行的贵妇们纷纷附和,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恶毒的声浪如同潮水般涌来,将墨兰和那五个瑟瑟发抖的女孩死死围困!墨兰的脊背挺得笔直,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可心底深处,却涌起一股冰冷的绝望。权势……这就是权势的力量吗?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践踏尊严,扼杀希望?
就在这时——
“呵……”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无尽冰寒与嘲讽的冷笑,如同鬼魅的低语,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嘈杂的恶毒喧嚣,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众人悚然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慈安堂通往内院的月亮门阴影处,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瘦骨嶙峋、裹着厚重破旧棉袍的身影!她扶着门框,佝偻着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是一种死灰般的苍白,深陷的眼窝如同两口枯井,只有那眼神,燃烧着两簇幽冷到令人心悸的火焰!正是被驱逐出家、在净月庵“清修”的林噙霜(莲央)!
她竟不知何时,拖着这具油尽灯枯的残躯,悄无声息地潜回了汴京,潜入了这风暴的中心!
“好一番……高论!” 林噙霜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却又异常清晰地砸在死寂的庭院里,“好一个……‘伤风败俗’!好一个……‘魔窟’!”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毒刃,一一扫过吴大娘子、康姨妈,以及那一群衣着光鲜、满脸鄙夷的贵妇。那目光中的恨意、嘲讽、以及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让这些养尊处优的贵妇们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寒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们……” 林噙霜喘息着,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她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凄厉和控诉:
“你们生来富贵!锦衣玉食!仆从如云!你们站在云端,高高在上!”
“你们满口的‘妇道’!‘规矩’!‘体统’!”
“可你们的心呢?!你们的良心呢?!”
“你们看看这些孩子!” 她猛地指向廊柱后那几个吓得缩成一团、泪流满面的孤女,“她们才多大?她们做错了什么?!她们只是生在了乱世!只是没了爹娘!只是想……活着!只是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可你们!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贵人!你们给她们活路了吗?!”
“你们只会用最恶毒的话去咒骂她们!用最鄙夷的目光去践踏她们!恨不能将她们踩进泥里,再啐上几口唾沫!好彰显你们那高人一等的‘清白’和‘高贵’!”
她的控诉如同泣血的杜鹃,字字泣血,句句诛心!震得满院死寂!吴大娘子等人脸色铁青,想要反驳,却被那滔天的恨意和悲怆堵得哑口无言!
“还有我的女儿!” 林噙霜猛地转向墨兰,眼中是疯狂燃烧的母性与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她只是想用自己学来的本事,给这些可怜人一条活路!给这些无依无靠的女娃娃一个……能靠自己站着活着的希望!”
“这有什么错?!”
“就因为她是个女子?!就因为她不愿像你们一样,困在后宅,等着男人施舍,靠着生儿子稳固地位?!就因为她想堂堂正正地用这双手,挣一份‘人’的尊严?!而不是你们口中那依附男人、摇尾乞怜的‘妇道’?!”
“女子本弱?” 林噙霜的声音陡然拔高到顶点,带着一种撼天动地的疯狂与不屈!她猛地挺直了那佝偻的脊背,仿佛要将毕生的生命力在这一刻燃烧殆尽!
“放屁——!”
“女子本弱,那是你们这些吸着女人骨血、还要踩在女人头上作威作福的男人们编造的鬼话!”
“我林噙霜——”
她枯瘦的手狠狠拍在自己剧烈起伏、如同破风箱般的胸膛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光芒:
“偏不信这个邪!”
“我偏要我的女儿——”
她的手指猛地指向脸色苍白、眼中含泪的墨兰:
“——顶天立地地活着!”
“我偏要她收留的这些无父无母的女娃娃——”
她的手指扫过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孤女:
“——将来,也能堂堂正正地站着!不用看任何男人的脸色!不用靠生儿子!就用她们自己的本事!活出个人样来!”
“我偏要告诉这世道——”
她猛地张开双臂,如同濒死的凤凰对着苍穹发出最后的嘶鸣,声音凄厉而决绝:
“女子——也能顶起一片天——!”
“轰——!”
随着这泣血椎心的嘶喊,林噙霜的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剧烈地摇晃起来!一口滚烫的、带着暗金色泽的鲜血,如同喷泉般,猛地从她口中狂喷而出!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刺目的猩红,如同最惨烈的画卷,在她破旧的灰色僧袍前襟上,洇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花!
“小娘——!!!” 墨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林噙霜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如同折断的枯枝。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刹那,莲央的意念如同烧红的烙铁,在识海中疯狂咆哮!所有的精神力、所有的生命力、甚至那具残躯最后一点反噬的剧痛,都被她强行点燃,化作三支无形无质、却凝聚着最恶毒诅咒的箭矢,狠狠射向虚空!
【乌鸦嘴(Lv1)】!今日三次!全部发动!目标锁定——康王氏!吴大娘子!梁晗!
诅咒一:康王氏,你放印子钱、逼死人命的肮脏勾当,今日曝光!身败名裂!
诅咒二:吴大娘子,你这刻薄寡恩、满嘴喷粪的毒妇,今日中风!口不能言!
诅咒三:梁晗,你这风流成性、纵马伤人的纨绔,今日坠马!断子绝孙!
三股阴冷到极致的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死亡涟漪,悄无声息地扩散开去,精准地锁定了那三个目标!
与此同时,识海深处,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波动,疯狂闪烁:
【警告!警告!】
【宿主生命体征急速衰竭!】
【终极诅咒发动!精神力彻底透支!反噬不可逆!】
【愿力储备急速消耗中……】
【‘慈母’形象最终固化!愿力抵消部分天道修正力……】
【警告!宿主即将……】
提示音戛然而止。
莲央(林噙霜)的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嘴角,却残留着一丝近乎解脱的、冰冷的弧度。
代价已付。
墨兰……剩下的路……
靠你自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