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四十八年的霜降，景明薇在显德殿外遇见沈德妃时，檐角铜铃正被西北风吹得叮咚作响。沈德妃穿着赤金蹙绣蟒纹的朝服，怀中抱着的八皇子景明瑆正将脸埋在她狐裘披风里，小手里还攥着半块风干的牛肉干——那是定西夫人阿史那珂临走前塞给他的西突厥特产。
“公主怎么有空来此？”沈德妃侧身让道，发髻上新镶的东珠步摇在暮色中晃出冷光。景明薇瞥见她袖口露出的明黄锦缎——那是皇帝特赐的仪仗规格，如今连司马若桃的贵妃朝服都没这等荣宠。
“来看看八皇子，”景明薇目光落在景明瑆毛茸茸的头顶，“听说定西夫人昨日已过玉门关了？”
沈德妃眼神闪烁，将孩子抱得更紧：“是啊，西突厥内乱，夫人回去继承王位也是应当的。倒是这孩子……”她话未说完，景明瑆忽然抬起头，用还不流利的汉语喊：“阿娘……骑马……”
景明薇心中一叹。阿史那珂走得仓促，只留下一封用西突厥文写成的国书，言明“子留景国，永为藩属”，却没说这孩子该由谁抚养。皇帝最终将八皇子交给沈德妃，恐怕不只是因为她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妃嫔，更是看中她出身低微、便于控制，且与西突厥没有直接关联。
“陛下有旨，”内侍总管尖细的声音从殿内传来，“着德妃沈氏好生抚养八皇子，一应开销按亲王例供给。”
沈德妃立刻跪下谢恩，眼中难掩狂喜。景明薇看着她叩首时晃动的东珠，想起三日前司马若桃在御花园摔碎的茶盏——那是她刚得的赏赐，如今却被沈德妃的恩宠比了下去。
“姐姐如今可是风光了，”叶湘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穿着一身宝蓝色宫装，腕上翡翠手串在暮色中泛着幽光，“八皇子金枝玉叶，交给姐姐抚养，陛下真是慧眼识人。”
沈德妃起身时嘴角抽了抽：“妹妹说笑了，不过是替陛下分忧罢了。”她知道叶湘君这是在嘲讽她出身低微，却又不得不受着——叶湘君如今是太皇太后跟前的红人，连司马若桃都要让她三分。
景明薇见气氛不对，连忙道：“八皇子还小，德妃娘娘辛苦了。”她摸了摸景明瑆的头，触手一片冰凉，这才发现孩子竟没戴帽子。“怎么不给皇子戴帽子？这天多冷。”
沈德妃脸色一白，支吾道：“是臣妾疏忽了……”
景明薇没再追问，只是解下自己的狐裘披风给景明瑆披上。孩子立刻往她怀里钻，小嘴里还嘟囔着：“阿娘……狼……”
“狼？”景明薇心中一动，想起西突厥以狼为图腾，“八皇子是说西突厥的狼旗吗？”
景明瑆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枚狼牙吊坠，上面刻着西突厥的文字。沈德妃见状想抢，却被景明薇抢先一步接过。
“这是定西夫人留给皇子的？”景明薇摩挲着狼牙上的纹路，认出那是西突厥王室的徽记。
沈德妃眼神慌乱：“不过是个玩意儿……”
“玩意儿？”叶湘君凑近细看，“这狼牙成色不错，怕是西突厥的国宝吧？”
就在这时，殿内传来皇帝的咳嗽声。三人连忙噤声，景明薇将狼牙吊坠还给景明瑆，低声道：“收好，别弄丢了。”
皇帝召见沈德妃进去问话，景明薇与叶湘君便在殿外等候。叶湘君看着沈德妃的背影，忽然低声道：“公主可知，昨日夜里，有人看见沈德妃的贴身宫女偷偷出了宫？”
景明薇挑眉：“哦？去了何处？”
“不清楚，”叶湘君把玩着翡翠手串，“但听说，那宫女回来时，怀里抱着个西域风格的锦盒。”
景明薇心中一凛。沈德妃出身低微，按理说不该与西域有往来，除非……她看向景明瑆手中的狼牙吊坠，忽然明白皇帝为何要将八皇子交给沈德妃——不是信任，而是监视。
“公主，”叶湘君忽然抓住景明薇的手，“您可要小心沈德妃，她如今得了八皇子，怕是要翻天了。”
景明薇抽出自己的手，淡淡道：“后宫之事，自有陛下做主。”她知道叶湘君这是在挑拨，想让她对付沈德妃，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沈德妃从殿内出来时，脸色比进去时更红，显然是得了不少赏赐。她看见景明薇，立刻上前道：“公主，陛下让我带八皇子去御书房。”
景明薇点头，看着她抱着景明瑆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定西夫人临走前派人送来的密信——信中除了国书，还有一张字条，上面用汉文写着：“狼牙有秘，慎防沈氏。”
“公主，”叶湘君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您说，定西夫人回去继承王位，会不会对我朝不利？”
景明薇看着天边的雁阵，沉声道：“西突厥内乱，正是我朝收复失地的好时机。只是……”她顿了顿，“就怕有人趁机生事。”
叶湘君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公主是说沈德妃？”
“不止，”景明薇看向沈德妃消失的方向，“这宫里，想借西突厥东风的人，可不止她一个。”
回到寝宫，景明薇立刻让人取来西突厥的舆图。狼牙吊坠上的纹路，其实是一幅地图，标记着西突厥王庭附近的金矿。景明瑆手中的狼牙，恐怕是定西夫人留下的信物，暗示金矿的位置，也可能是让景国帮忙平定内乱的筹码。
“公主，”挽月端来参茶，“沈德妃那边要不要派人盯着？”
“自然要盯，”景明薇指着舆图上的金矿位置，“但更要盯紧那些与西域通商的商号。沈德妃出身低微，想与西突厥联系，必定需要借助商人之手。”
接下来的几日，景明薇果然查到沈德妃通过娘家的绸缎庄与西突厥商人往来。她没有立刻揭发，而是将消息暗中传给了皇帝。皇帝听后只是冷笑，让她继续监视，却没采取任何行动。
景明薇明白，皇帝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沈德妃不过是枚棋子，他真正想钓的，是那些借西突厥之乱图谋不轨的世家大族。
这日，景明薇去探望八皇子，却见他在沈德妃宫中哭得撕心裂肺，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狼牙吊坠。沈德妃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不耐。
“怎么了这是？”景明薇连忙抱起景明瑆，小家伙立刻搂住她的脖子，哭得更凶了。
“不知道啊，”沈德妃皱眉，“从昨天就开始哭，怎么哄都不行。”
景明薇哄了半天，景明瑆才渐渐平静下来，却还是不肯松开狼牙。景明薇趁机细看，发现狼牙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西突厥文字，翻译过来是：“王庭有变，速援。”
原来如此！定西夫人这是在用孩子传递消息，让景国出兵相助。景明薇心中一惊，看向沈德妃：“八皇子是不是想母亲了？”
沈德妃眼神闪烁：“也许吧……”
景明薇不再追问，抱着景明瑆在宫中走动。她注意到，沈德妃的梳妆台上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印着西突厥的狼头徽记。
“这是？”景明薇故作好奇地拿起信。
沈德妃脸色大变，想抢又不敢：“没什么……是西域商人送来的香料单子。”
景明薇打开信，里面果然是香料单子，但在纸的背面，用密写药水画着西突厥王庭的布防图。她心中了然，将信放回原处，淡淡道：“西域香料确实不错，德妃娘娘好品味。”
离开沈德妃宫中，景明薇立刻让人将密信的事禀报皇帝。皇帝听后，终于下令：“传旨，命右骁卫将军王凯风整军待命，随时准备西征。”
景明薇松了口气，知道皇帝这是要借机削弱世家势力，同时收复西突厥的金矿。而沈德妃，恐怕还以为自己在利用八皇子谋利，却不知早已成了皇帝手中的利刃。
“公主，”挽月低声道，“沈德妃会不会狗急跳墙？”
“她敢，”景明薇冷笑，“有八皇子在她手里，她就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陛下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
果然，没过多久，皇帝以“勾结外敌”的罪名将沈德妃的娘家绸缎庄查封，又以“抚养不力”为由，将八皇子暂时交给司马若桃抚养。沈德妃被禁足，却因为八皇子的缘故，没有被废黜。
景明薇去探望被禁足的沈德妃时，她正对着铜镜流泪，昔日的风光荡然无存。
“公主，”沈德妃抓住景明薇的手，“我是被冤枉的！那封信是别人栽赃的！”
景明薇抽出自己的手，淡淡道：“是不是冤枉，陛下心里清楚。你好自为之吧。”
离开沈德妃的宫殿，景明薇抬头望向天空。西突厥的胡笳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却已换成了景国军队开拔的号角。定西夫人继承了西突厥王位，与景国达成了新的盟约，八皇子景明瑆也暂时安全了。
然而，景明薇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沈德妃的倒台，意味着后宫的权力格局又将重新洗牌，司马若桃、叶湘君等人必定会趁机崛起。而西突厥的金矿，也将引来更多的觊觎。
“公主，”挽月递过披风，“天冷了。”
景明薇披上披风，看着远处御书房的灯火，心中清楚，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沈德妃的野心，定西夫人的权谋，皇帝的算计，不过是这盘大棋中的几颗棋子。而她，作为景国的公主，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在这波谲云诡的局势中，为自己，也为景国，守住一方安宁。
夜风吹过宫墙，带来远处军营的号角声。景明薇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她知道，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她都必须勇敢地走下去，因为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作为景国公主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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