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六十年的大寒，景明薇在赤岭关的望楼里闻到血腥味时，正看见傲雪将匕首抵在七皇子景明瑜的咽喉上。少女穿着西突厥的狼头披风，发间冰棱随着动作坠落，砸在景明瑜华贵的蟒纹袍服上，碎成锋利的晶屑。而她身后的毡帐外，西突厥骑兵的号角声正撕裂风雪，像极了十年前司马若桃抱着傲雪，站在景元宏面前请封时，殿角铜铃发出的刺耳声响。
“姐姐？”景明瑜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努力挺直脊梁，“你不是在宫里陪母妃过年吗？”
傲雪的匕首微微用力，在他颈间划出细小红痕：“母妃？”她笑了，笑声混着风雪灌进望楼的缝隙，“母妃此刻怕是正抱着你赏梅花吧？哪还记得远嫁西突厥的女儿！”
景明薇握紧袖中的弩箭，看着傲雪腕上那支与司马若桃同款的赤金点翠镯——那是去年傲雪和亲时，司马若桃亲手为她戴上的，镯内圈刻着“傲雪”二字，却被她用匕首刻得模糊不清。“大公主，”景明薇故意抬高声音，让毡帐外的西突厥侍卫听见，“西突厥的狼头旗，可配不上您这身景国服饰。”
傲雪猛地回头，狼头披风扫过景明瑜的脸，露出她靴筒里藏着的景国腰牌——那是司马氏特有的玄铁令牌，正面刻着“忠勇”，背面是半朵残梅。“景国服饰？”她扯下披风扔在地上，露出里面绣着景国云纹的里子，“我穿了十八年的东西，怎会不配？”
帐外忽然传来马蹄声，西突厥右贤王的声音透过毡帐传来：“汉人公主，我家可汗问，景国的质子可还安好？”
傲雪立刻将匕首压得更紧，景明瑜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姐姐，别听他们的！母妃她……”
“住口！”傲雪甩开他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以为母妃真的疼你？当年你母亲司马若梅薨逝，母妃抢着抚养你，不过是为了拉拢前朝势力！”
景明薇看着傲雪泛红的眼眶，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密信：“傲雪和亲途中被西突厥扣留，七皇子奉旨北巡，恐遭不测。”原来司马若桃的重男轻女，早已在傲雪心中埋下刺，而西突厥的扣留，不过是点燃引线的火星。
“大公主，”景明薇上前一步，故意让腰间的景国佩刀露出半寸，“您可知，司马氏的祖训是‘血浓于水’？”
傲雪的匕首颤了颤，景明瑜趁机握住她的手：“姐姐，我知道母妃偏心，可你我毕竟……”
“闭嘴！”傲雪猛地推开他，却在景明瑜摔倒时，下意识伸手去扶。这一瞬间的犹豫，被帐外的右贤王看在眼里，他猛地掀帘而入，金镶玉的马鞭直指傲雪：“汉人女子，竟敢耍花样！”
景明薇立刻挡在姐弟身前，佩刀出鞘的声响惊飞了梁上的雪雀：“右贤王，我朝大公主与七皇子在此，你想作何？”
右贤王看着傲雪腕上模糊的赤金镯，又看看景明瑜颈间的红痕，忽然笑了：“原来你们是姐弟？也好，省得我一个个审了。”他挥鞭指向帐外，“带下去，明日随大军进攻赤岭关！”
傲雪被侍卫抓住时，忽然转身对景明瑜喊道：“七弟！记住司马家的祖训！”景明瑜看着她被拖走的背影，忽然想起司马若桃曾说过，司马氏的祖训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深夜，景明薇用发簪撬开牢车的锁时，发现傲雪正在给景明瑜包扎伤口。少年的胳膊被鞭打伤得不轻，傲雪却用自己的衬裙撕成布条，动作笨拙却仔细。“姐姐，”景明瑜低声道，“其实母妃她……”
“别说了，”傲雪打断他，将最后一道布条系紧，“我知道她疼你，可那又如何？”她抬头看见景明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公主？”
“想不想出去？”景明薇举起手中的钥匙，“西突厥的粮草大营在北面山谷，我已联络王凯风将军。”
傲雪看着她手中的玄铁令牌，那是与她靴中腰牌配对的另一半：“你早就知道我是司马家的人？”
“司马若桃把你教得很好，”景明薇将令牌塞进她手中，“但她忘了告诉你，司马氏的祖训还有下半句——‘血火同源，生死与共’。”
三人摸出大营时，风雪忽然变大。景明瑜体力不支摔倒在雪地里，傲雪立刻背起他，匕首咬在口中，像极了当年司马若桃背着生病的傲雪，在宫墙下狂奔的模样。“姐姐，”景明瑜趴在她背上，忽然笑了，“你比母妃有力气。”
傲雪的脚步顿了顿，雪粒落在她发间，融化成水顺着脸颊流下：“那是自然，我可是……”她话未说完，一支冷箭擦着景明瑜的耳边飞过，钉在不远处的松树上。
西突厥的追兵到了。傲雪将景明瑜推给景明薇，拔出匕首迎向为首的骑士：“公主带七弟走！我断后！”
“不行！”景明瑜挣扎着要下来，“姐姐！”
“闭嘴！”傲雪回头瞪他，眼中却没有了白天的冷漠，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温柔，“记住，你是景国的七皇子，不能死在这里！”
景明薇看着傲雪单薄的身影冲进敌阵，匕首在月光下划出银色的弧光，忽然想起司马若桃说过，傲雪的生母曾是江湖侠女，临终前只教了女儿一句话：“司马家的人，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公主，快走！”傲雪的声音被风雪吞噬，景明瑜却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忽然挣脱景明薇的手，从靴中拔出防身的短刀，“我不能丢下姐姐！”
就在这时，北面山谷传来震天的号角声，王凯风的援军到了。西突厥骑兵阵脚大乱，傲雪趁机砍断了为首骑士的马腿，转身就跑，却被流箭射中肩胛，摔倒在雪地里。
景明瑜冲过去抱起她时，少女的嘴唇已经冻紫，却还在笑：“七弟……你看……我没给司马家丢脸吧？”
“不丢脸！”景明瑜擦掉她嘴角的血，“姐姐最厉害了！”
景明薇看着姐弟俩抱在一起的身影，忽然明白为何司马若桃会重男轻女——她不是不爱傲雪，而是知道，只有让傲雪在“被忽视”中成长，才能激发她骨子里的坚韧。就像此刻，这个被母亲“偏爱”刺痛的少女，终究在生死关头，用鲜血诠释了司马家的祖训。
“大公主，”王凯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看着傲雪肩胛的箭伤，“末将送您回营。”
傲雪却摇摇头，从怀中掏出枚染血的玉佩，那是司马若梅留给景明瑜的遗物：“七弟，替我告诉母妃……”她咳嗽起来，血沫溅在玉佩上，“告诉她，我不怪她了……”
景明瑜握紧玉佩，眼泪终于落下：“姐姐，你不会有事的！”
傲雪笑了，指尖划过景明瑜的脸颊，像极了小时候司马若桃哄他睡觉的模样：“傻弟弟……司马家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死……”
景明薇看着傲雪被抬上担架，忽然想起赤岭关的守将说过，这里的雪水混杂着历代战死将士的血，格外刺骨。而司马家的这对姐弟，用一场生死劫难，洗去了多年的隔阂，让那被宫廷倾轧扭曲的血缘，在血色中重新联结。
回到景军大营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景明瑜守在傲雪的帐外，手中紧紧攥着那枚染血的玉佩，上面“瑜”字的最后一笔，被傲雪的血填成了完整的圆。景明薇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忽然明白，司马若桃的“重男轻女”不过是表象，她真正想教给孩子们的，是在绝境中互相扶持的勇气。
“公主，”王凯风递来姜汤，“大公主吉人天相，定会没事。”
景明薇接过姜汤，看着远处连绵的雪山，想起傲雪腕上那支被刻花的赤金镯。或许，司马家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孤勇，而是血脉相连的人，在生死关头，愿意为彼此劈开风雪的决绝。
赤岭的雪还在下，掩盖了昨夜的血迹，却掩盖不了姐弟俩相认时，那比冰雪更坚韧的亲情。景明薇知道，这场赤岭之劫，不仅让傲雪和景明瑜认清了彼此，也让司马家的血脉，在血与火中，重新焕发出生机。而司马若桃在宫中收到战报时，看着“姐弟平安”四字，指尖的护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不是疼，而是如释重负的颤抖——她的孩子们，终究没让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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