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六十二年的中秋夜,景明薇踏入长乐宫时,太液池的金桂正被夜露压弯枝头。她攥紧袖中偷来的密蜡,听见梁昭媛宫殿的方向传来衣料摩擦声——大皇子景明瑆的赭黄蟒袍角刚消失在抄手游廊尽头,而梁昭媛梁曼吟的石榴红裙摆在月光下晃出碎金,两人袖口同款的狼头刺绣在桂影中若隐若现。
“……苏淑妃的安胎药已经换了三回,”梁曼吟的声音混着更夫梆子声,从假山后飘来,“只等千秋亭的琉璃瓦‘意外’坠落。”
景明瑆的指尖敲在石桌上,鎏金护甲划出火星:“上次没砸中,这次务必成功。她那张脸越像文宣皇后,父皇就越不能留她。”
景明薇躲在太湖石后,看着两人中间摊开的未央宫图纸。图上千秋亭的琉璃瓦被朱砂圈出,旁边注着“夹竹桃粉末”——与老十夭折时的毒剂如出一辙。她想起三日前在梁昭媛宫中,曾看见大皇子的贴身太监鬼鬼祟祟递送锦盒,原来他们竟在谋划第二次暗杀。
“大殿下放心,”梁曼吟抚摸着腕上的赤金点翠镯,“俞才人已答应在宴会上弹奏《霓裳羽衣曲》,届时苏淑妃定会离席更衣,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景明薇心中巨震。俞思思是王锦如的人,怎会帮梁昭媛?她透过石缝看向桂树下,王锦如正抱着四公主景倾云与俞思思低语,后者手中的碧玉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贤妃娘娘,”俞思思的声音带着谄媚,“倾云公主眉心的朱砂痣真是祥瑞,奴婢特意谱了首《长命百岁曲》。”
王锦如低头逗弄着女儿,腰间虎符佩饰撞在俞思思的箫筒上:“算你有心。只是梁昭媛那边……”
“娘娘放心,”俞思思凑近她耳边,“梁昭媛许诺事成之后,将西突厥的通商权让给娘娘的母家。”
景明薇看着王锦如眼中一闪而过的贪婪,忽然明白俞思思的算盘——她假意答应梁昭媛,实则将计就计,既能为长公主拉拢西突厥商路,又能借梁昭媛之手除去苏淑妃这个“宛宛类卿”的威胁。
“公主还不出来吗?”叶湘君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她穿着石青色缠枝莲纹宫装,手中端着太皇太后爱吃的糖蒸酥酪,“梁昭媛与大皇子的密谋,想必公主都听见了。”
景明薇转身,看见叶湘君腕上那串太皇太后亲赐的翡翠手串。自叶湘君频繁出入长乐宫后,这串手串便成了她的标志:“叶昭仪何时来的?”
“从大皇子踏入梁昭媛宫殿开始,”叶湘君将酥酪放在石桌上,翡翠手串磕出清响,“太皇太后让奴婢来看看桂花开了没有,倒是没想到遇见这等‘热闹’。”
景明薇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精光,想起叶家的密信里写着“司马氏与叶家世代联姻”。叶湘君韬光养晦接近太皇太后,恐怕不只是刷好感,更是为了监视梁昭媛与大皇子——这两人若除掉苏淑妃,司马氏在后宫的势力将一家独大。
“昭仪觉得,该如何处置?”景明薇故意看向梁昭媛宫殿的方向,那里的灯光忽然熄灭,显然密会已结束。
叶湘君用银匙搅着酥酪,翡翠手串在月光下晃出幽光:“自然是让太皇太后‘无意间’得知,”她顿了顿,舀起一勺酥酪喂给景明薇,“公主可还记得,太皇太后最恨别人动她的‘心头好’。”
景明薇看着她递来的银匙,忽然明白“心头好”指的是苏淑妃——太皇太后虽不喜文宣皇后,却看中苏淑妃背后谢家的势力,用来制衡司马氏。“昭仪的意思是,借太皇太后之手,除掉梁昭媛?”
“除掉?”叶湘君笑了,银匙在酥酪中划出太极图案,“太皇太后岂会做那等脏事?她只需在皇帝面前‘无意’提起,说梁昭媛的翡翠屏风与大皇子的玉扳指是‘一对儿’,便足够了。”
景明薇心中一凛。大皇子与梁昭媛私通的流言一旦传出,无需皇帝动手,太皇太后便能借“风化案”将两人打入深渊。她看着叶湘君手腕上的翡翠手串,那是太皇太后用司马若桃的旧物改制的,分明是在暗示:司马氏的刀,早已磨好。
“公主,”叶湘君忽然抓住她的手,翡翠的凉意透过肌肤传来,“太皇太后让奴婢转告您,‘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景明薇抽回手,想起太皇太后书房里那幅未写完的“忍”字。看来叶湘君不仅是来传递消息,更是来警告她——不要插手司马氏的布局。
“娘娘,”俞思思的声音从桂树下传来,她正搀扶着王锦如走向长乐宫,“倾云公主该喝奶了,咱们快些吧。”
王锦如点头,腰间虎符佩饰在夜风中发出轻响。景明薇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长公主临走前的密信:“王、俞二人,可用则用,勿让其坐大。”看来长公主早已预料到王锦如会与梁昭媛勾结,才让俞思思假意投诚,实则监视。
“公主还不去赴宴吗?”叶湘君提起食盒,翡翠手串撞在盒沿上,“太皇太后该等急了。”
景明薇看着她从容的模样,忽然明白叶湘君为何能在波谲云诡的后宫中步步高升——她将韬光养晦做到了极致,用侍奉太皇太后的“贤良”做幌子,暗地里却为司马氏扫清障碍。
踏入长乐宫正殿时,太液池的金桂恰好被夜风吹落,覆在梁昭媛新换的翡翠屏风上。景明薇看见大皇子正与梁昭媛遥遥相望,两人眼中的贪婪与阴狠一闪而过,而叶湘君已跪在太皇太后膝前,用银匙喂着糖蒸酥酪,翡翠手串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仿佛刚才的密谋从未发生。
“公主来得正好,”太皇太后放下玉如意,指着殿角的俞思思,“让她吹段曲子听听。”
俞思思上前一步,碧玉箫抵在唇边,却在吹奏前似有若无地看了王锦如一眼。景明薇看着她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匕首而非握箫留下的痕迹,忽然明白俞思思的“投靠”不过是长公主布下的反间计,她真正要做的,是借梁昭媛的手,引出大皇子与西突厥的勾结证据。
箫声响起时,景明薇悄悄将袖中的密蜡塞进太皇太后的锦垫下。那上面不仅有梁昭媛与大皇子的密谋,还有俞思思暗中记下的西突厥密信内容——长公主的这步棋,远比她想象的更深远。
长乐宫的烛火忽然摇曳,映着梁昭媛惊惶的脸。景明薇知道,叶湘君已按计划“无意”提起了翡翠屏风与玉扳指的事,太皇太后眼中的寒光,便是对梁昭媛与大皇子的死刑宣判。而俞思思的箫声,正为这场阴谋奏响挽歌。
夜露越来越重,打湿了景明薇的鬓发。她看着殿内各怀心思的众人——梁昭媛的阴狠、大皇子的贪婪、王锦如的算计、俞思思的隐忍、叶湘君的智谋,还有太皇太后深不可测的目光——忽然明白,这长乐宫的每一寸光影,都藏着足以颠覆朝局的秘密。而她手中的密蜡,不过是揭开冰山一角的钥匙,真正的风暴,正在千秋亭的琉璃瓦下,悄然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