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六十三年的寒食,景明薇踏入东宫时,铜鹤炉里的龙涎香正被穿堂风揉碎成雪。太子妃崔醉茵穿着绯红蹙金绣牡丹朝服,腕上那支与司马若桃同款的赤金点翠镯在烛火下晃出冷光,而她手中端着的梅花酥,恰是七皇子景明瑜最爱吃的点心。
“七殿下今日来得正好,”崔醉茵将点心放在景明瑜面前,故意让袖口露出司马氏特有的玄铁腰牌,“方才小厨房新烤了梅花酥,还热着呢。”
景明瑜抓起一块塞进嘴里,腮帮鼓得像小松鼠:“谢太子妃娘娘!比御膳房的还好吃!”他说话时,故意让太皇太后亲赐的玉麒麟吊坠晃了晃,那是身份的象征,也是崔醉茵最看重的“护身符”。
景明薇看着崔醉茵眼中一闪而过的孺慕,想起三日前司马若桃说的话:“崔家那丫头,也就只有在七儿面前才露出点真心。”她环顾东宫正殿,往日里象征太子妃威仪的凤凰屏风被换成了崔家的苍松图,显然二皇子景明浩对这桩政治联姻的抵触,早已摆在明面上。
“太子呢?”景明薇状似随意地抚过案上的《春秋左传》,书脊上的崔氏徽记被磨得模糊。
崔醉茵的笑容僵了僵,赤金点翠镯磕在石桌上:“殿下在御书房陪陛下议事。”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说是……为了崔、谢两家的地界之争。”
景明瑜咽下梅花酥,大眼睛里满是疑惑:“崔家不是舅舅家吗?怎么跟谢家争起来了?”
崔醉茵的指尖划过书页上“克己复礼”四字,那里被人用朱砂描了圈:“七殿下忘了?”她看向景明薇,“谢家长房的封地,恰在崔氏铁矿旁。”
景明薇心中一凛。崔珉为首的旧世家掌控着北方铁矿,而谢俊策的旧部近年扶持新世家开矿,双方早已势同水火。皇帝让二皇子娶崔醉茵,本想以联姻平衡势力,却不想二皇子偏爱谢家旧部,根本不买崔家的账。
“太子妃娘娘,”景明瑜忽然抓住崔醉茵的手,“舅舅说崔家的铁矿能铸剑,谢家的封地能种粮,为什么不能好好商量?”
崔醉茵看着少年清澈的眼睛,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因为……有些人觉得,剑比粮更重要。”她说话时,故意让赤金点翠镯撞上景明瑜的玉麒麟,发出清越的声响——这是司马家约定的信号,暗示“兵器”已准备就绪。
景明薇看着窗外飘落的寒食絮,想起昨日朝堂上的争吵。崔珉弹劾谢家长房私开矿场,而二皇子立刻反驳,说崔家垄断铁矿、操控物价。皇帝虽居中调解,眼神却一直瞟向站在司马若桃身后的崔醉茵——显然,这场争斗早已超出地界纠纷,成了新旧世家的权力洗牌。
“太子妃娘娘,”景明瑜从袖中掏出个布包,“这是太皇太后赏的蜜饯,给您尝尝。”
崔醉茵接过布包,触到里面硬物的棱角——那是司马若桃让七皇子带来的密信。她心中一暖,想起自己嫁入东宫三年,唯有七皇子会真心待她,这也是她甘愿为司马家传递消息的原因之一。
“七殿下有心了,”崔醉茵将布包藏入袖中,“只是……以后少来东宫,免得太子误会。”
景明瑜的小脸垮了下来:“为什么?太子哥哥不喜欢我吗?”
“不是的,”崔醉茵抚摸着他的头,赤金点翠镯在他发间晃了晃,“只是太子殿下……太忙了。”她话未说完,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二皇子景明浩穿着染血的朝服走进来,腰间玉带扣上的谢家徽记沾着泥渍。
“你怎么还在这儿?”景明浩看都没看崔醉茵,径直走向书案,“七弟,跟我去见父皇。”
景明瑜吓得躲到崔醉茵身后:“太子哥哥,你手怎么流血了?”
景明浩这才注意到袖口的血,不耐烦地扯开:“小伤。”他看向崔醉茵,眼神冰冷,“崔相让你回府一趟,说是……家中有急事。”
崔醉茵的赤金点翠镯猛地一沉,知道这是崔珉在催她传递司马家的消息。她福礼时,故意让玄铁腰牌露出半寸:“臣妾这就去准备。”
景明薇看着二皇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想起司马若桃的评价:“二殿下对崔家的恨,怕是刻进骨子里了。”当年谢俊策与崔珉争权,二皇子作为文宣皇后的儿子,自然站在谢家一边,这桩政治联姻,从一开始就是场悲剧。
“七弟,走了。”景明浩抓起景明瑜的手,却在触到他袖中硬物时顿了顿,“你藏了什么?”
景明瑜吓得脸色发白,崔醉茵连忙道:“是臣妾给七殿下的点心。”
景明浩冷哼一声,没再追问,拖着景明瑜就走。景明薇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崔醉茵袖中的密信——那里面恐怕不仅有司马家的计划,还有崔珉对二皇子的暗杀部署。
“公主,”崔醉茵忽然抓住景明薇的手,玄铁腰牌硌得她生疼,“帮我告诉贵妃娘娘,‘苍松’已备好‘寒剑’,只等‘飞雪’号令。”
景明薇心中巨震。“苍松”指崔家,“寒剑”指铁矿兵器,“飞雪”则是司马若桃的代号。看来崔珉已与司马若桃达成协议,要用铁矿兵器对付谢家旧部,而二皇子作为谢家的支持者,自然成了首要目标。
“娘娘三思,”景明薇抽出自己的手,“太子妃之位来之不易……”
“来之不易?”崔醉茵笑了,赤金点翠镯在烛火下晃出绝望的光,“我从嫁入东宫那日起,就知道自己是枚棋子。如今棋子有了自己的想法,难道不该奋力一搏?”
景明薇看着她眼中燃烧的野心,忽然明白崔醉茵为何对七皇子好——她是在为自己留后路。若司马家事成,七皇子作为司马若桃抚养的孩子,前途不可限量,而她这个“恩人”,自然能摆脱棋子的命运。
离开东宫时,景明薇在宫门口遇见崔珉的马车。老狐狸掀开轿帘,露出半张布满皱纹的脸,手中的佛珠捻得飞快:“公主可是从东宫来?”
“崔相有事?”景明薇握紧袖中的密信,那是崔醉茵让她带给司马若桃的。
崔珉笑了,露出泛黄的牙齿:“劳烦公主告诉贵妃娘娘,‘寒剑’出鞘,当祭‘苍松’。”他说话时,故意让袖口的崔氏徽记扫过景明薇的裙摆,那上面绣着的苍松,恰与东宫的屏风图案相同。
景明薇看着马车消失在暮色中,忽然想起文宣皇后的遗诏:“新旧世家之争,终将血流成河。”崔醉茵的隐忍、二皇子的固执、崔珉的野心,还有司马若桃的算计,早已将东宫变成了风暴眼。而七皇子景明瑜,这个被所有人宠爱的孩子,此刻却成了各方势力争夺的关键——他的善良,他的身份,甚至他爱吃的梅花酥,都可能成为致命的武器。
寒食的风越来越大,吹得东宫的铜铃叮当作响。景明薇知道,崔醉茵回府传递的,不仅是司马家的密令,更是新旧世家决战的号角。二皇子的不配合,崔醉茵的反水,还有七皇子无意中卷入的阴谋,都预示着一场血雨腥风即将来临。而她手中的密信,不过是这场风暴的开端,真正的寒意,还在后面。
东宫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崔醉茵未吃完的梅花酥上,那些被七皇子咬过的痕迹,像极了即将裂开的伤口。景明薇握紧密信,加快了脚步——她必须在崔珉的“寒剑”出鞘前,将消息送到司马若桃手中,否则不仅二皇子性命难保,整个景国的朝堂,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