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缠绵到第三日，绮若殿西跨院的药渣堆上蒙了层青苔，几只乌鸦啄食着里面的白芍残渣，喙尖沾了暗红的药汁，像染了血。洒扫宫女春杏端着空药碗经过时，故意将碗沿磕碰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这是她与掌事宫女秋蝉约定的信号，若药渣里出现异样，便用此声示警。
“轻点儿！”秋蝉从抄手游廊转出来，怀里抱着叠刚晒干的襁褓，上面绣着笨拙的并蒂莲，正是姚妃宫里那个刚满周岁的小皇子景明谦的衣物。她眼角余光扫过药渣堆，见乌鸦正叼出一片染了朱砂的棉絮，心中猛地一沉。
春杏凑近秋蝉，压低声音道：“姐姐你看，今早煎的‘固元汤’里，分明多了味‘红花’。姚妃娘娘这月例迟迟不来，李太医刚诊出喜脉，怎么会用红花？”
秋蝉一把将春杏拽到廊下，襁褓上的并蒂莲被雨丝打湿，晕开淡淡的红。“你懂什么！”她掀开襁褓一角，露出里面塞着的半片银锁，锁身上刻着个模糊的“姚”字，“三年前平南夫人小产，用的就是红花混在安胎药里，自己喝下去栽赃给当时得宠的刘才人——现在刘才人早成了枯井里的白骨，平南夫人却成了宫里有名的‘菩萨心肠’。”
春杏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药渣堆里渐渐散开的朱砂色：“姚妃娘娘这是……想学平南夫人？”
“学？”秋蝉冷笑一声，指尖划过银锁上的刻痕，“她拿什么学？平南夫人背后有镇国公府撑腰，小产了还能捞个‘贤德’的名声，可姚妃娘娘呢？”她指向绮若殿正殿，那里的窗纸破了个洞，糊着的白纸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满宫都知道她有了龙裔，却连个‘嫔’位都没挣上，皇上上次来看她，还是三个月前赏了两匹劣等的杭绸。”
杭绸……春杏想起上个月姚妃抱着小皇子晒暖，那孩子身上盖的小被子，正是用那杭绸改的，边角处还露着粗糙的线头。宫里有孩子的妃嫔，哪个不是晋了嫔位？贤妃有三公主，封了“贤嫔”后才升的妃；德妃刘妃虽倒了，但当年生大皇子时也即刻封了嫔。唯有姚妃，生下七皇子景明谦已一年，位份却还卡在“才人”，连个“贵人”都不是。
“为什么呀？”春杏不解，“难道是皇上不喜欢小皇子？”
“皇上？”秋蝉嗤笑一声，将银锁塞进襁褓深处，“皇上眼里只有司马贵妃和她养的七皇子景明瑜。你忘了上个月御花园宴？姚妃娘娘抱着小皇子想给皇上请安，结果皇上只顾着逗景明瑜玩，连正眼都没瞧她一下，还是司马贵妃说了句‘姚才人辛苦了’，才没让她在众人面前难堪。”
雨丝越来越密，打在游廊的雕花栏杆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春杏想起那日宴会上，姚妃穿着洗得发白的浅绿宫装，怀里的小皇子穿着打补丁的襁褓，站在一众珠翠环绕的妃嫔堆里，像株被挤在牡丹丛中的狗尾巴草。而司马若桃身边的景明瑜，穿着蜀锦蟒袍，腕上戴着太皇太后亲赐的玉麒麟，被皇上抱在膝头，赏了满满一盘梅花酥。
“可姚妃娘娘为什么要喝红花呢？”春杏还是想不通，“她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就算位份低，熬到孩子长大……”
“熬？”秋蝉打断她，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些晒干的指甲花，“你知道平南夫人贞曜八年小产是为什么吗？”她凑近春杏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因为她怀的是个庶子，镇国公府怕庶子碍了嫡子的路，就教她自己喝药，还买通了当时的内侍省总管，把小产的脏水泼到刘才人身上。”
指甲花的红染在秋蝉指尖，像未干的血。“姚妃娘娘肚里的，怕是也保不住了。”她看向正殿的方向，姚妃正在窗边给小皇子喂奶，身影单薄得像片枯叶，“你以为她不想升嫔？是有人不让她升。司马贵妃怕她有了皇子威胁景明瑜的地位，贤妃娘娘又恨她当年伺候过文宣皇后，两边都压着，别说升嫔，能活着把小皇子养到一岁，已经是老天爷开眼了。”
春杏看着油纸包里的指甲花，忽然想起姚妃常常染指甲，用的就是这种便宜的花草。原来那些红艳艳的指甲，不是为了好看，而是在绝望中给自己一点颜色。
“那她喝红花……”春杏的声音有些颤抖，“是想自己小产，免得孩子生下来也跟着遭罪？”
秋蝉没说话，只是将指甲花重新包好，塞进春杏手里：“把这个埋到药渣堆底下，别让人发现了。还有，今晚子时去趟库房，把姚妃娘娘去年份例里剩下的那匹贡缎找出来，我有用。”
“贡缎？”春杏愣住了，“姚妃娘娘不是早就把贡缎当了换钱给小皇子请乳母了吗？”
“当了？”秋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忘了上个月浣衣局的小顺子怎么说的？他说看见平南夫人的陪嫁嬷嬷拿着姚妃娘娘的当票，去宝昌号赎回了那匹贡缎，说是‘替妹妹保管’。”
平南夫人？春杏猛地想起平南夫人近日时常来绮若殿“探望”姚妃，每次都带着些点心果子，却总在姚妃喂奶时故意逗弄小皇子，眼神里带着一种奇怪的贪婪。难道……
“平南夫人想干什么？”春杏握紧指甲花的油纸包，只觉得指尖冰凉。
“她想干什么，不重要。”秋蝉从头上拔下一支木簪，簪头雕着朵残缺的指甲花，“重要的是，咱们得让贤妃娘娘知道，平南夫人正在‘关心’姚妃娘娘的身子，还有她那匹‘失而复得’的贡缎。”
木簪的凉意顺着春杏的掌心蔓延。她忽然明白，秋蝉虽是姚妃宫里的掌事宫女，却早已暗中投靠了贤妃。平南夫人当年陷害刘才人，如今又想对姚妃下手，而贤妃则想借她们的争斗，除掉眼中钉，顺便把水搅浑。
“姐姐，这样做……姚妃娘娘和小皇子会不会……”春杏有些犹豫，毕竟姚妃待她们还算宽厚。
“在这宫里，心善是活不长的。”秋蝉将木簪插进春杏发髻，“你看姚妃娘娘，心善了一辈子，结果呢？有了皇子还是个才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与其等着被人害死，不如先下手为强——就算不能让她升嫔，也得让她知道，谁才是真正想害她的人。”
说完，秋蝉转身走向正殿，襁褓在她怀里微微晃动，里面的银锁偶尔发出细碎的声响。春杏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指甲花和木簪，只觉得这秋雨越发寒冷，仿佛要将绮若殿的最后一丝生气都冻结。
夜幕降临，绮若殿的宫灯稀稀拉拉点了几盏，映着湿漉漉的青砖，像一地昏黄的泪。春杏按照秋蝉的吩咐，将指甲花埋进药渣堆，又趁夜色溜进库房。库房里蛛网密布，姚妃的份例早已被搬得七七八八，只剩下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的樟木箱。
打开箱子，里面果然放着那匹失而复得的贡缎，月白色的缎面上绣着细密的缠枝莲，正是当年姚妃入宫时的嫁妆。春杏想起秋蝉的话，连忙将贡缎卷起来，用一块旧布包好，正要离开，却听见库房外传来脚步声。
“这么晚了，谁在里面？”是平南夫人的陪嫁嬷嬷张嬷嬷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
春杏吓得躲到木箱后面，屏住呼吸。只见张嬷嬷提着一盏羊角宫灯走进来，径直走向姚妃的樟木箱，伸手就要去翻。
“张嬷嬷深夜至此，不知有何贵干？”秋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端着个食盒，里面飘出莲子羹的香气。
张嬷嬷吓了一跳，转身看见秋蝉，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原来是秋蝉姑娘，我家夫人惦记姚才人夜里饿，让我送点莲子羹来，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的。”她说着，眼神不自觉地瞟向樟木箱。
秋蝉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的莲子羹还冒着热气：“有劳张嬷嬷挂心，姚妃娘娘刚睡下，莲子羹就放这儿吧。倒是嬷嬷，这么晚了还亲自跑一趟，可是平南夫人有什么吩咐？”
张嬷嬷搓了搓手，语气有些含糊：“也没什么，就是……夫人听说姚才人有匹好缎子，想借来看看样式，给小皇子做件百家衣。”
“哦？”秋蝉故作惊讶，走到樟木箱前，故意将箱子盖掀开一角，“嬷嬷说的是这匹月白贡缎？哎呀，真是不巧，方才贤妃宫里的秦嬷嬷来了，说贤妃娘娘看姚才人可怜，特意借这匹缎子给小皇子做冬衣呢，还说改日做好了送过来让姚才人瞧瞧。”
贤妃？张嬷嬷的脸色瞬间变了，嘴角抽搐了一下：“贤妃娘娘也知道这事？”
“是啊，”秋蝉点点头，拿起贡缎的一角，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缠枝莲，“秦嬷嬷还说，贤妃娘娘最是心善，看不得皇 第三十三章 绮若残药庶子劫
秋雨缠绵到第三日，绮若殿西跨院的药渣堆上蒙了层青苔，几只乌鸦啄食着里面的白芍残渣，喙尖沾了暗红的药汁，像染了血。洒扫宫女春杏端着空药碗经过时，故意将碗沿磕碰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这是她与掌事宫女秋蝉约定的信号，若药渣里出现异样，便用此声示警。
“轻点儿！”秋蝉从抄手游廊转出来，怀里抱着叠刚晒干的襁褓，上面绣着笨拙的并蒂莲，正是姚妃宫里那个刚满周岁的小皇子景明谦的衣物。她眼角余光扫过药渣堆，见乌鸦正叼出一片染了朱砂的棉絮，心中猛地一沉。
春杏凑近秋蝉，压低声音道：“姐姐你看，今早煎的‘固元汤’里，分明多了味‘红花’。姚妃娘娘这月例迟迟不来，李太医刚诊出喜脉，怎么会用红花？”
秋蝉一把将春杏拽到廊下，襁褓上的并蒂莲被雨丝打湿，晕开淡淡的红。“你懂什么！”她掀开襁褓一角，露出里面塞着的半片银锁，锁身上刻着个模糊的“姚”字，“三年前平南夫人小产，用的就是红花混在安胎药里，自己喝下去栽赃给当时得宠的刘才人——现在刘才人早成了枯井里的白骨，平南夫人却成了宫里有名的‘菩萨心肠’。”
春杏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药渣堆里渐渐散开的朱砂色：“姚妃娘娘这是……想学平南夫人？”
“学？”秋蝉冷笑一声，指尖划过银锁上的刻痕，“她拿什么学？平南夫人背后有镇国公府撑腰，小产了还能捞个‘贤德’的名声，可姚妃娘娘呢？”她指向绮若殿正殿，那里的窗纸破了个洞，糊着的白纸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满宫都知道她有了龙裔，却连个‘嫔’位都没挣上，皇上上次来看她，还是三个月前赏了两匹劣等的杭绸。”
杭绸……春杏想起上个月姚妃抱着小皇子晒暖，那孩子身上盖的小被子，正是用那杭绸改的，边角处还露着粗糙的线头。宫里有孩子的妃嫔，哪个不是晋了嫔位？贤妃有三公主，封了“贤嫔”后才升的妃；德妃刘妃虽倒了，但当年生大皇子时也即刻封了嫔。唯有姚妃，生下七皇子景明谦已一年，位份却还卡在“才人”，连个“贵人”都不是。
“为什么呀？”春杏不解，“难道是皇上不喜欢小皇子？”
“皇上？”秋蝉嗤笑一声，将银锁塞进襁褓深处，“皇上眼里只有司马贵妃和她养的七皇子景明瑜。你忘了上个月御花园宴？姚妃娘娘抱着小皇子想给皇上请安，结果皇上只顾着逗景明瑜玩，连正眼都没瞧她一下，还是司马贵妃说了句‘姚才人辛苦了’，才没让她在众人面前难堪。”
雨丝越来越密，打在游廊的雕花栏杆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春杏想起那日宴会上，姚妃穿着洗得发白的浅绿宫装，怀里的小皇子穿着打补丁的襁褓，站在一众珠翠环绕的妃嫔堆里，像株被挤在牡丹丛中的狗尾巴草。而司马若桃身边的景明瑜，穿着蜀锦蟒袍，腕上戴着太皇太后亲赐的玉麒麟，被皇上抱在膝头，赏了满满一盘梅花酥。
“可姚妃娘娘为什么要喝红花呢？”春杏还是想不通，“她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就算位份低，熬到孩子长大……”
“熬？”秋蝉打断她，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些晒干的指甲花，“你知道平南夫人贞曜八年小产是为什么吗？”她凑近春杏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因为她怀的是个庶子，镇国公府怕庶子碍了嫡子的路，就教她自己喝药，还买通了当时的内侍省总管，把小产的脏水泼到刘才人身上。”
指甲花的红染在秋蝉指尖，像未干的血。“姚妃娘娘肚里的，怕是也保不住了。”她看向正殿的方向，姚妃正在窗边给小皇子喂奶，身影单薄得像片枯叶，“你以为她不想升嫔？是有人不让她升。司马贵妃怕她有了皇子威胁景明瑜的地位，贤妃娘娘又恨她当年伺候过文宣皇后，两边都压着，别说升嫔，能活着把小皇子养到一岁，已经是老天爷开眼了。”
春杏看着油纸包里的指甲花，忽然想起姚妃常常染指甲，用的就是这种便宜的花草。原来那些红艳艳的指甲，不是为了好看，而是在绝望中给自己一点颜色。
“那她喝红花……”春杏的声音有些颤抖，“是想自己小产，免得孩子生下来也跟着遭罪？”
秋蝉没说话，只是将指甲花重新包好，塞进春杏手里：“把这个埋到药渣堆底下，别让人发现了。还有，今晚子时去趟库房，把姚妃娘娘去年份例里剩下的那匹贡缎找出来，我有用。”
“贡缎？”春杏愣住了，“姚妃娘娘不是早就把贡缎当了换钱给小皇子请乳母了吗？”
“当了？”秋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忘了上个月浣衣局的小顺子怎么说的？他说看见平南夫人的陪嫁嬷嬷拿着姚妃娘娘的当票，去宝昌号赎回了那匹贡缎，说是‘替妹妹保管’。”
平南夫人？春杏猛地想起平南夫人近日时常来绮若殿“探望”姚妃，每次都带着些点心果子，却总在姚妃喂奶时故意逗弄小皇子，眼神里带着一种奇怪的贪婪。难道……
“平南夫人想干什么？”春杏握紧指甲花的油纸包，只觉得指尖冰凉。
“她想干什么，不重要。”秋蝉从头上拔下一支木簪，簪头雕着朵残缺的指甲花，“重要的是，咱们得让贤妃娘娘知道，平南夫人正在‘关心’姚妃娘娘的身子，还有她那匹‘失而复得’的贡缎。”
木簪的凉意顺着春杏的掌心蔓延。她忽然明白，秋蝉虽是姚妃宫里的掌事宫女，却早已暗中投靠了贤妃。平南夫人当年陷害刘才人，如今又想对姚妃下手，而贤妃则想借她们的争斗，除掉眼中钉，顺便把水搅浑。
“姐姐，这样做……姚妃娘娘和小皇子会不会……”春杏有些犹豫，毕竟姚妃待她们还算宽厚。
“在这宫里，心善是活不长的。”秋蝉将木簪插进春杏发髻，“你看姚妃娘娘，心善了一辈子，结果呢？有了皇子还是个才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与其等着被人害死，不如先下手为强——就算不能让她升嫔，也得让她知道，谁才是真正想害她的人。”
说完，秋蝉转身走向正殿，襁褓在她怀里微微晃动，里面的银锁偶尔发出细碎的声响。春杏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指甲花和木簪，只觉得这秋雨越发寒冷，仿佛要将绮若殿的最后一丝生气都冻结。
夜幕降临，绮若殿的宫灯稀稀拉拉点了几盏，映着湿漉漉的青砖，像一地昏黄的泪。春杏按照秋蝉的吩咐，将指甲花埋进药渣堆，又趁夜色溜进库房。库房里蛛网密布，姚妃的份例早已被搬得七七八八，只剩下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的樟木箱。
打开箱子，里面果然放着那匹失而复得的贡缎，月白色的缎面上绣着细密的缠枝莲，正是当年姚妃入宫时的嫁妆。春杏想起秋蝉的话，连忙将贡缎卷起来，用一块旧布包好，正要离开，却听见库房外传来脚步声。
“这么晚了，谁在里面？”是平南夫人的陪嫁嬷嬷张嬷嬷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
春杏吓得躲到木箱后面，屏住呼吸。只见张嬷嬷提着一盏羊角宫灯走进来，径直走向姚妃的樟木箱，伸手就要去翻。
“张嬷嬷深夜至此，不知有何贵干？”秋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端着个食盒，里面飘出莲子羹的香气。
张嬷嬷吓了一跳，转身看见秋蝉，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原来是秋蝉姑娘，我家夫人惦记姚才人夜里饿，让我送点莲子羹来，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的。”她说着，眼神不自觉地瞟向樟木箱。
秋蝉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的莲子羹还冒着热气：“有劳张嬷嬷挂心，姚妃娘娘刚睡下，莲子羹就放这儿吧。倒是嬷嬷，这么晚了还亲自跑一趟，可是平南夫人有什么吩咐？”
张嬷嬷搓了搓手，语气有些含糊：“也没什么，就是……夫人听说姚才人有匹好缎子，想借来看看样式，给小皇子做件百家衣。”
“哦？”秋蝉故作惊讶，走到樟木箱前，故意将箱子盖掀开一角，“嬷嬷说的是这匹月白贡缎？哎呀，真是不巧，方才贤妃宫里的秦嬷嬷来了，说贤妃娘娘看姚才人可怜，特意借这匹缎子给小皇子做冬衣呢，还说改日做好了送过来让姚才人瞧瞧。”
贤妃？张嬷嬷的脸色瞬间变了，嘴角抽搐了一下：“贤妃娘娘也知道这事？”
“是啊，”秋蝉点点头，拿起贡缎的一角，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缠枝莲，“秦嬷嬷还说，贤妃娘娘最是心善，看不得皇子受苦，不像有些人……”她故意顿住，看向张嬷嬷，“只知道打死人东西的主意。”
张嬷嬷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狠狠瞪了秋蝉一眼，甩袖而去。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秋蝉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对春杏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贡缎给贤妃宫里送去，就说姚才人感念娘娘恩德，特意奉上。”
春杏抱着贡缎，只觉得这料子比刚才重了许多，仿佛浸满了姚妃的眼泪和血。她想起白日里姚妃给小皇子喂奶时，那孩子饿得直哭，姚妃只能偷偷抹泪的样子，心中一阵酸楚。
“姐姐，这样真的能帮到姚妃娘娘吗？”春杏忍不住问。
秋蝉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良久才叹了口气：“帮不帮得到，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若不把平南夫人的手从姚妃娘娘身上拿开，别说升嫔，恐怕连这孩子……”她没说下去，只是从食盒里拿出一块莲子羹，掰碎了喂给不知何时溜进库房的一只流浪猫。
小猫贪婪地吃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秋蝉看着它，眼神复杂：“在这宫里，要么做吃人的猫，要么做被吃的老鼠。姚妃娘娘想做个人，可这宫里……早就没有人的活路了。”
春杏抱着贡缎，一步步走出库房。秋雨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残月从云缝里探出头，洒下清冷的光，照亮了去贤妃宫的路。她知道，当这匹贡缎送到贤妃手里时，平南夫人和姚妃之间的争斗，就算是正式拉开了帷幕。
而姚妃，这个在深宫里苦苦挣扎的女子，或许还不知道，她视为救命稻草的贤妃，不过是想利用她来对付平南夫人，而她那未出世的孩子，早已成了各方势力争夺的棋子。
绮若殿的正殿里，姚妃被噩梦惊醒，下意识地抱紧身边的小皇子。孩子睡得正香，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姚妃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脸颊，想起白日里喝的那碗“固元汤”，里面那股若有似无的甜味——她知道那是红花，是她亲手让小厨房加进去的。
不是不想留住孩子，而是太想留住了。她知道自己位份低微，保不住孩子，与其让他生下来受苦，被人害死，不如自己亲手……至少，这样他还能做个干净的魂魄，不受这深宫的污秽沾染。
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孩子的襁褓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姚妃看着窗外的残月，想起多年前在家乡，也是这样一个秋夜，她抱着刚摘的指甲花，想着将来要嫁个好人家，生一群孩子，在院子里种满花草。
可如今，她有的只是一个随时可能保不住的孩子，和一碗亲手喝下的红花汤。
“谦儿，我的谦儿……”姚妃低声呢喃，将孩子抱得更紧，“娘对不住你，娘只能护你到这里了……”
夜色深沉，绮若殿的药渣堆上，新埋的指甲花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一地凝固的血。而春杏抱着贡缎，正一步步走向贤妃宫那片灯火通明的区域，那里有更锋利的爪牙，正在等待着下一个猎物。
深宫的夜，从来没有安宁。而姚妃和她的孩子，不过是这无边黑暗中，又一对即将被吞噬的身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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