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镇台衙门的铜钲声被风沙揉碎,景明薇立在东跨院的月洞门后,看着步通将军的兽头吞肩铠撞开郗传藻的书房门。将军靴底的红泥蹭过门槛的獬豸纹砖雕,与三日前御史台弹劾稿上的朱砂印形成讽刺的呼应,而郗传藻算盘珠在袖中碰撞出的“五”字节奏,正与五皇子密信里“弃郗保步”的指令同频。
“郗传藻!”步通的痰音混着酒气,铜钉铠甲震落的沙砾砸在郗传藻正在誊写的谢恩折上,“御史台的弹劾你当放屁吗?还敢舔着脸去求薛相?”景明薇看着谢恩折边角的云雷纹火漆——那是三日前郗传藻偷盖的赤霄营令牌印,如今却成了“攀附乱党”的罪证。
“步通你找死!”郗传藻的算盘砸在步通的护心镜上,算珠崩飞时露出里衬绣着的九皇子缠枝莲,“某家攀附薛相,也是为了九殿下!”景明薇看着步通突然揪住对方的獬豸补子,兽头铠的獠牙蹭过郗传藻咽喉:“九殿下?薛相早把你当弃子了!”
恰在此时,黑风寨的喽啰扮成流民闯入院落,破衣下露出的云雷纹腰绳与三日前崔野平“散布流言”的密令同色。“瑞兽又显灵了!”为首的喽啰扑倒在步通脚边,露出背上用鸡血写的“郗贼贪墨,火烧罪孽”——这正是七皇子授意的第二波流言。
“滚!”步通的铁靴踹在喽啰背上,却踢翻了郗传藻的砚台。墨汁飞溅到景明薇的帷帽上,她看着墨点在纱幔上晕开的轨迹,与三日前御史台送来的“郗传藻罪证”密函笔迹相同。郗传藻突然挣脱,算盘杆指向院外:“步通!你敢勾结乱匪?”
“某家勾结乱匪?”步通突然狂笑,铠甲上的铜钉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总好过你这狗东西,拿着九殿下的钱,去填薛相的无底洞!”景明薇看着郗传藻瞬间煞白的脸,想起三日前靖千截获的密信:“郗传藻挪用九皇子拨款,贿赂薛硕。”
御史台主簿的声音突然穿透混乱,补子上的獬豸纹扫过满地算珠:“郗传藻,御史台奉旨拿人!”景明薇看着主簿袖中滑出的逮捕令,首页“贪墨军饷,私通外臣”的大字,墨迹与二皇子亲书的密诏同色。郗传藻的算盘珠突然砸向主簿,算珠上刻着的“薛”字被阳光照亮。
“带走!”步通的兽头铠挡住郗传藻的退路,铜钉在逮捕令上投下阴影——那是五皇子密令“借刀杀人”的最后一步。景明薇看着郗传藻被拖出书房时,算盘珠在地上排成“薛相救我”的字样,不禁想起三日前他捧着薛贵妃喜好的九曲连环算盘,在薛府门前跪了两个时辰的场景。
薛府的垂花门在暮色中紧闭,景明薇立在影壁后,看着郗传藻的獬豸补子被门房的棍棒敲得发皱。他怀中的九曲连环算盘磕在门环上,发出清越的声响,与三日前薛贵妃赏给九皇子的那把形制相同,只是算珠材质从紫檀变成了普通黄杨木。
“薛相府,外臣免进。”门房的铜棍戳在算盘上,算珠崩飞时露出里衬绣着的“弃”字。景明薇看着郗传藻突然咳出血沫,算盘珠滚到她脚边,其中一颗刻着的“九”字被血浸透。三日前靖千的急报突然在脑中回响:“薛硕为保九皇子,已与郗传藻切割。”
“薛相!”郗传藻猛地磕头,算盘砸在青石板上,“某家为您办的事……”话未说完,门内传来侍女的尖笑:“郗大人还是去御史台说吧!”景明薇看着门缝里递出的断算盘,正是三日前郗传藻献给薛硕的那把,如今算珠散落,只剩根断裂的算盘杆,杆头雕着的寿桃纹被削去一半——薛相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寿数已尽,好自为之。
九皇子景明修的蟒袍在肃州校场扬起,景明薇立在观礼台的阴影里,看着七皇子景明瑜的环首刀在对方玉簪前半寸停住。九皇子鬓边的玉簪与三日前薛贵妃送来的“驺虞冠”同料,而七皇子刀刃反射的冷光中,清晰映出九皇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困惑——他显然不知薛硕曾指使步郗拉拢七皇子。
“九弟,”七皇子的指节敲在刀柄的云雷纹上,“薛相让步通、郗传藻给某家送‘大礼’,你可知情?”景明薇看着九皇子猛地后退,蟒袍扫过校场的“肃州”二字,绣线崩裂处露出里衬的“不知情”暗纹。三日前她在九皇子书房见过的密档突然浮现:“薛相密令,对七皇子拉拢事宜,九殿下不必过问。”
“七哥说笑了,”九皇子的玉簪掉在地上,露出发间新剃的痕迹——那是三日前薛贵妃为他算的“避祸 ”,“步、郗二人胡作非为,与母妃何干?”景明薇看着七皇子收刀的动作,刀刃在九皇子的蟒袍上划出静电火花。崔野平的声音从旁传来,襕衫补丁的针脚在阳光下显影出御史台密信:“九殿下不知,才是最妙。”
校场的风沙突然变大,景明薇看着九皇子弯腰捡玉簪时,指尖在地上划出“薛相为何”的字样。七皇子的环首刀突然指向天空,刀光劈开云层,惊飞了檐角的铁马。“九弟不知便好,”七皇子的声音被风吹散,“只是这肃州的天,该变变了。”
离开校场时,景明薇听见九皇子对心腹低语:“母妃让步、郗拉拢七哥……又弃了他们?”她看着少年皇子揉着发间的新疤,蟒袍上的麒麟纹在暮色中扭曲成谜。三日前杜彻推演的“九皇子后知后觉”线,此刻正化作现实——九皇子虽不知薛硕的具体计划,却已从步郗的败落中,拼凑出母妃那冰冷的权衡。
景明薇立在赤霄营的帅帐里,看着七皇子将郗传藻的断算盘放在沙盘上,算珠正好堵住九皇子的退路。崔野平展开新的弹劾稿,首页“薛硕失察,纵奴为恶”的大字,墨迹与二皇子新送的紫毫笔同色。“御史台那边,”七皇子的指节敲在算盘杆上,“该让九弟也‘知情’了。”
夜色中的肃州城,景明薇看着九皇子的府邸亮起灯火,窗纸上映出少年皇子踱步的身影。她知道,九皇子正在想明白薛硕为何要牺牲步郗,为何要拉拢七皇子又弃之如敝履。深宫里的权谋如同肃州的风沙,总会在不经意间,将最亲近的人也卷入其中。
当御史台的弹劾如雪花般飞向薛府,当九皇子在深夜的烛火中终于读懂母妃的凉薄,当七皇子的环首刀指向新的猎物,景明薇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步通在胜利中埋下新的隐患,看着郗传藻在绝望中走向毁灭,看着九皇子在懵懂中窥见权力的真相。
她的旁观,如同肃州城头的铁马,在风中发出清冷的声响,不参与任何一方的悲喜,只是冷漠地记录着深宫中每一次权力的洗牌,每一次亲情的背叛,每一次生命的沉沦。当七皇子和崔野平策划着下一步的棋局,当九皇子在醒悟中感到彻骨的寒意,景明薇只是握紧了袖中的暖玉,玉上的裂纹在月光下像极了深宫中那道无法逾越的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