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帅帐的牛皮帐幔被风沙拍得猎猎作响,景明薇立在炭盆的阴影里,看着崔野平将一叠奏折摔在七皇子景明瑜面前的案几上。奏折边缘的云雷纹火漆被指腹磨得发毛,与三日前叶湘君“诞十二女”的密报同色,而最上面那封朱批“拟升二品,着裴氏收养”的奏折,墨迹被怒气压得透纸而出。三日前靖千快马送来的“司马氏余波”密报,此刻正化作崔野平袖口暴起的青筋。
“殿下你看!”崔野平的指节碾过“司马氏之变”的朱批,襕衫补丁的针脚在烛火下显影出御史台弹劾稿的纹路,“叶湘君不过生了个女儿,就因为祖上跟司马氏沾了点边,升个二品都要被群臣喷成筛子!”景明薇看着七皇子握紧的环首刀,刀柄缠着的布条上,太皇太后亲绣的缠枝莲纹被汗水洇出暗痕。三日前她在掖庭见过叶湘君,那位刚生产的才人腕间还戴着铜环,与“罪妇”标记无异。
“群臣反对?”七皇子的声音被帐外的风声撕碎,刀刃轻敲着奏折的“裴氏”二字,“是反对升品,还是反对……十二归裴养?”景明薇看着奏折里夹着的裴杭之密信,封口火漆是半朵海棠——二皇子的标记,信中“借收养固权”的字迹被蜡油浸得模糊。崔野平突然灌下烈酒,酒坛封泥上的云雷纹与赤霄营旧令牌严丝合缝:“还不是因为当年司马陌造反,连累了所有姓司马的、跟司马家有过往来的!叶湘君她娘是司马氏旁支的远亲,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拿这个说事!”
帐外传来马嘶,拓跋易昌的兽皮坎肩扫过帐绳,腰间悬着的狼牙坠与三日前“司马氏旧部”密信同料。景明薇看着他靴底沾着的黑土,与叶湘君家乡的土质相同。七皇子的环首刀突然出鞘,刀光在拓跋易昌的坎肩上划出火星:“拓跋先生有事?”
“某家来送河西马政的账册,”拓跋易昌的狼牙坠撞在案几上,露出里面夹着的叶氏族谱,“顺便问问,叶才人的十二女……”话未说完,崔野平的酒坛砸在族谱上:“问什么问!还不是因为司马氏那档子破事,孩子都不能认娘!”景明薇看着族谱上“司马氏姻亲”的朱批,与三日前御史台“斩草除根”的密令同色。拓跋易昌突然沉默,兽皮坎肩蹭过炭盆,火星溅在“十二”二字上。
“够了,”七皇子收刀入鞘,指了指帐外的风沙,“崔大人,气大伤身。”景明薇看着他腕间的火漆印,与叶湘君密报的火漆印形成讽刺的对比。三日前杜彻推演的“裴氏收养,实为控制”策论,此刻化作七皇子眼中的冷光。崔野平突然掀翻案几,奏折散了景明薇一裙角:“伤身?殿下可知,叶湘君她爹当年是为救聂帅死的!就因为沾了司马氏的边,连个追封都没有,现在女儿生了孩子,还要被抢走!”
“崔大人,”七皇子的声音陡然低哑,指节在掌心刻出“忍”字,“司马氏之变,是父皇心头的刺。”景明薇看着炭盆里的火星溅在崔野平的襕衫上,烧出的洞与三日前他为叶湘君请命时被御史台划破的衣料同形。拓跋易昌突然上前,兽皮坎肩扫过散落的奏折:“某家鲜卑部,也曾因血统被打压,叶才人的苦,某家懂。”
“懂?”崔野平的指节敲着拓跋易昌的坎肩,“你懂什么!叶湘君刚生下孩子,就被抱走,裴家那狼窝,能善待孩子?”景明薇看着拓跋易昌腰间露出的密信,内容正是三日前“裴氏欲借十二女,勾连司马旧部”。七皇子突然咳嗽,环首刀指向帐外:“拓跋先生,账册留下,你先退下。”
拓跋易昌离开时,兽皮坎肩擦过景明薇的裙角,她看着上面新添的刀痕,与七皇子的环首刀弧度相同。崔野平突然瘫坐在地,襕衫补丁的针脚显影出太皇太后密信:“叶湘君之事,暂忍。”七皇子弯腰捡起奏折,指腹在“三品”二字上摩挲:“崔大人,改三品,归裴养,已是……”
“已是最好的结果?”崔野平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殿下忘了,当年司马氏被灭门时,多少无辜受牵连?叶湘君她娘不过是个远亲,就被没入教坊,叶湘君好不容易脱籍入宫,生个孩子还要被打上‘司马余孽’的烙印!”景明薇看着他袖中滑落的叶湘君血书,“求保女儿”四字被泪水洇得发皱。七皇子的环首刀突然插入地面,刀身震得炭盆里的火星四溅。
“我没忘,”七皇子的声音冷得像冰,“但现在不是时候。”景明薇看着他腕间的火漆印,那是当年被诬陷时烙下的,与叶湘君的铜环遥相呼应。三日前靖千急报:“裴家收养十二女,五妈暗中支持,意在拉拢司马旧部。”崔野平突然狂笑,襕衫扫过七皇子的刀刃:“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才是时候!等所有跟司马氏沾边的都死绝吗!”
帐外传来亲兵的脚步声,景明薇看着裴杭之的羽林卫甲叶在帐外闪过,云雷纹与奏折上的火漆同频。七皇子猛地收刀,指了指崔野平:“崔大人累了,下去歇歇吧。”崔野平甩开他的手,襕衫上的补丁在烛火下显影出御史台密信:“裴氏已派乳母接十二女。”
“殿下,”崔野平的声音发颤,“那孩子……”
“我知道。”七皇子打断他,环首刀指向东方,“裴家若敢亏待她,某家会让他们后悔。”景明薇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想起三日前他在医帐为司马氏旧部伤兵治伤时的专注。崔野平突然沉默,从袖中摸出枚蜡丸,蜡封上的并蒂莲纹在烛火下融化,露出“叶女 safely”的血字——三日前苏偃冒死送出的平安信。
离开帅帐时,景明薇听见崔野平在帐内低吼:“司马氏之变……总有一天要清算!”她走在回寝殿的路上,看着手中暖玉的裂纹,想起叶湘君苍白的脸和十二女襁褓上的血绣。深宫里的血统原罪如同跗骨之蛆,哪怕过了多年,依旧能轻易摧毁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景明薇立在肃州卫的城楼上,看着裴家的马车驶出城门,车帘缝隙里露出的乳母手腕,戴着的正是五妈的鎏金镯。七皇子的环首刀光在远处闪过,刀背的云雷纹与马车的帘纹形成诡异的共振。崔野平的身影出现在城下,襕衫被风沙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久久不动。
她知道,崔野平的窝火不仅是为叶湘君,更是为所有因司马氏之变而无辜受牵连的人。那些被血统烙印束缚的灵魂,那些在权力斗争中沦为牺牲品的生命,都成了深宫中无法言说的痛。而七皇子的隐忍,是为了等待时机,为了有朝一日能洗刷这些冤屈。
景明薇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裴家的马车消失在风沙中,看着崔野平落寞的背影,看着七皇子在城楼上磨砺环首刀。她的冷漠是深宫中最好的保护色,那些所谓的正义和善良,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当裴家正式收养十二女,当叶湘君在掖庭默默垂泪,当崔野平为司马氏旧案愤愤不平,景明薇只是握紧了袖中的暖玉,玉上的裂纹在月光下像极了深宫中那道无法愈合的伤疤。她不参与其中,不发表意见,只是作为一个纯粹的旁观者,记录着深宫中的每一次不公,每一次牺牲,每一次因血统而引发的悲剧。
夜色渐深,肃州的风沙依旧呼啸,景明薇立在城楼上,看着星空下的肃州城,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她知道,这样的故事在深宫中从未停止过,而她的旁观,将是对这一切最冷漠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