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柳絮掠过风来亭的九曲栏杆时,景明薇正用银簪挑开垂落的紫藤花串。花瓣落在她素色襕衫上,与三日前在尚服局见到的薛贵妃新制霞帔纹样同色——那时尚宫正捧着绣架叹气:"贵妃娘娘非要在霞帔上绣并蒂莲,可九殿下的庚帖至今没送过来。"
亭下的池塘里,宇文镜的乌木发簪正随波浮动。六皇子景明瑢半个身子探在栏杆外,玄色软甲的肩甲撞得铜铃乱响,腰间悬着的狼牙坠与三日前"五皇子密会边防将领"的密信同料。"宇文姑娘!"他的吼声惊飞了栖息的翠鸟,"抓住那根浮木!"
水面上的宇文镜呛咳着抬头,湿发粘在脸颊上,露出的脖颈间挂着枚双鱼玉佩——景明薇记得那是四日前九皇子景明修赏给幕僚的物件,形制与他腰间的玉带銙同纹。薛贵妃在亭中猛地站起,凤钗上的珍珠坠子扫过石桌,与三日前她摔碎的"催婚玉盏"发出同频的脆响。
"瑢儿!"薛贵妃的指节掐进锦垫,"还不快把人捞上来!若是伤了一根头发,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景明瑢攥紧了腰间的刀柄,甲叶摩擦的声响与三日前"五皇子训令"的密折封口火漆同调。"母妃,"他回头时,独眼在暮色中闪烁,"宇文姑娘是将军府的贵客,末将自当全力相救。"说着,他解下披风抛向水面,绳结甩出的弧度与五皇子府中"调兵虎符"的暗纹如出一辙。
景明薇立在亭角,看着宇文镜抓住披风的瞬间,袖中滚出半片桑皮纸。纸页在水面展开,"九殿下拒婚,请勿强求"的墨字被水波洇得模糊,而纸边的火漆印——半朵海棠,正是二皇子的标记。三日前,她曾在二皇子书房看见一模一样的火漆,盖在"借宇文镜事挫九皇子"的密信上。
"捞上来了!"亲兵们七手八脚将宇文镜拖上亭,她呛出的水珠落在景明薇足边,与三日前九皇子府"拒婚宴"上洒出的酒液同温。薛贵妃立刻扑上去,掐着宇文镜的人中:"我的儿!你可吓死母妃了!"
宇文镜猛地推开她,咳着指向池塘:"我的发簪......那是祖母留给我的......"
"一支发簪而已!"薛贵妃拔高声音,金镶玉的护甲刮过宇文镜的下颌,"明日母妃给你打十支!你只需记住,待九儿从边关回来,你们就......"
"贵妃娘娘!"宇文镜突然跪坐在地,湿衣贴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骨架,"臣女蒲柳之姿,实在配不上九殿下。求娘娘收回成命!"
景明薇看着她叩在青砖上的额头渐渐泛红,想起三日前在御花园,宇文镜也曾这样跪在九皇子面前。那时九皇子摇着折扇笑:"宇文姑娘何必作践自己?这门婚事,我自会设法推掉。"说着,他袖中滑出的密信角,正是"边境急报,需即刻离京"的火漆印。
"推掉?"薛贵妃猛地站起,凤袍扫过石桌,棋盘上的黑白子滚了一地,"景明修那小畜生!我养他这么大,如今为了个女人......"
"母妃慎言!"景明瑢突然跪倒,软甲膝盖处的暗扣弹出——那是五皇子亲赐的"御前免跪"机关。景明薇看着他叩首时,后颈露出的刺青,与五皇子密营"暗影卫"的标记同图。"九弟年轻不懂事,待末将去劝劝他......"
"劝?"薛贵妃冷笑,指节敲着石桌上的双鱼玉佩,"三日前你去劝,他怎么说的?'此乃劫数,强求不得'!好一个'劫数'!"她突然抓起玉佩砸向池塘,玉坠落水的声响与三日前九皇子"离京密报"的封缄声一模一样。
景明瑢猛地抬头,独眼扫过景明薇的方向。景明薇知道他在看自己袖中——那里藏着今早五皇子亲封的密信,"稳住薛贵妃,勿让九弟婚事生变"的朱批下,盖着与景明瑢刺青同纹的印鉴。
"母妃,"景明瑢的声音突然放柔,"九弟那边,末将自有办法。倒是五哥那边......"他故意顿住,目光瞟向亭外的阴影处。景明薇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五皇子景明瓐的仪仗停在柳树后,车帘缝隙里闪过的玉扳指,与三日前景明瑢呈送的"边防布防图"压纸同料。
薛贵妃的脸色果然缓和下来,金护甲轻轻刮着石桌:"你五哥怎么说?"
"五哥说,"景明瑢的指节在青砖上敲出暗号,景明薇认出那是"按原计划行事"的暗语,"此事关乎皇家颜面,定会全力相助。"
宇文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景明薇裙角,与三日前她在太医院见到的"忧思成疾"病案记录同色。景明薇后退半步,避开那片血迹,看着宇文镜从袖中摸出枚碎裂的玉佩——正是九皇子送的那双鱼佩,如今只剩半片鱼身。
"贵妃娘娘,"宇文镜捧着碎玉,泪水混着池水滑落,"求您放过臣女吧......九殿下他......他根本就不想娶我......"
"他不想娶?"薛贵妃的声音陡然尖利,凤钗上的珍珠坠子疯狂摇晃,"景明修那个小畜生!我倒要看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
景明薇看着她转身冲出风来亭,裙摆扫落的棋子中,一枚黑子恰好滚到景明瑢脚边。景明瑢用靴尖碾着黑子,独眼望向柳树后的仪仗,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景明薇知道,那笑容与三日前他在五皇子府看"九皇子离京路线图"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宇文姑娘,"景明瑢蹲下身,解下自己的狼牙坠递给宇文镜,"先去偏殿换身衣服吧。五哥已备好马车,送你回将军府。"
宇文镜看着那枚狼牙坠,突然哭得更凶:"六殿下......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我嫁给他......"
景明瑢沉默片刻,站起身时,软甲肩甲上的银钉在暮色中闪了闪:"有些事,由不得你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景明薇,"就像我追随五哥,从一而终。"
景明薇移开视线,落在池塘里浮动的乌木发簪上。簪头雕刻的并蒂莲纹已被水泡得模糊,恰如薛贵妃那桩求而不得的婚事。她想起九皇子临走前说的"劫数",想起五皇子密信里的"按计划行事",想起景明瑢后颈的暗影卫刺青。
风来亭的铜铃又响起来,景明薇抬手拂去肩头的柳絮。她知道,九皇子这一跑,不过是棋盘上的又一步棋。薛贵妃的执念,宇文镜的眼泪,景明瑢的忠诚,都只是这朱墙内权谋游戏的注脚。
而她,不过是站在亭中的观棋人,看着棋子们在劫波中沉浮,不发一言,只将这一切,默默记在心底那本无形的册子里。因为她知道,在这深宫里,唯有冷漠旁观,方能看清棋局的走向,也方能保全自己。
池塘的水纹渐渐平复,映出景明薇毫无波澜的脸。她转身离开风来亭,裙裾扫过满地的棋子,黑白两色在暮色中格外分明,如同这深宫中永远无法调和的矛盾与争斗。而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蜿蜒的宫道尽头,只留下风来亭的水声,以及那水中倒映的,一场尚未落幕的劫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