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苦：忘川

日子像长安城里缓缓流淌的护城河，平静又悠长，转眼，路千秋十八岁了。

十五岁之前，长安人总说路千秋身边有个小尾巴叫烟瑞，像影子，撵都撵不走；十五岁之后，人们又说太子殿下身边有个小尾巴叫路千秋，像糖人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千秋，千秋万代，我一直都觉得你的名字好听。” 烟瑞站在紫藤花架下，紫色的眸子里，映着路千秋的倒影，像是把这人整个装了进去。

路千秋眨眨眼睛，阳光落在他睫毛上，碎成金粉：“当然，我的名字是最好听的了，但是哥哥你为什么才和我说啊。” 他晃着烟瑞的袖子，像小时候讨要糖葫芦那样。

烟瑞慢慢靠近，衣摆擦过紫藤花瓣，紫色的影子落在他肩头：“因为，我想测试一件事情。” 路千秋的心突然又慌乱起来，像十五岁那年在花楼，像第一次见烟瑞浑身是血时，那种又慌又乱、却带着期待的感觉。

“什……什么事情？”路千秋紧张地后退半步，后背抵在微凉的花架上，心跳声大得仿佛要震落花瓣。

烟瑞望着他，眼神认真得让人心颤：“千秋喜欢哥哥吗？”

“喜欢啊。” 路千秋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在他心里，烟瑞是最亲的人，喜欢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烟瑞却没罢休，又向前一步，几乎贴到路千秋身上，气息拂过他耳尖：“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是男女之情的喜欢，是见了他，心会突然悸动，会想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捧给他的喜欢。”

路千秋愣住了，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他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可细细回想，与烟瑞在一起的每一刻，春日里共赏的桃花、夏日里相偎的竹席、秋日里同捡的红叶、冬日里互暖的手炉，都让他无比安心和欢喜，欢喜到想把自己也掏出来，捧给烟瑞看。

后来，太子成婚的消息传遍长安，新娘是路千秋。这在旁人看来，像是水到渠成的事，可谁也没想到，在花好月圆的成婚夜，会发生那样的意外。

路千秋穿着大红色嫁衣，被烟瑞抱在怀里，血浸透了衣摆，洇出妖异的花。他勉强笑着，伸手擦去烟瑞脸上的泪：“哥哥，你哭……得好丑啊。” 指腹划过烟瑞的脸，像是要把这人的模样，更深地刻进灵魂里。又说：“哥哥，你看我也保护了你啊，哥哥保护我这么多次，我终于能保护哥哥了。” 声音越来越弱，像风中残烛。

烟瑞心疼得几乎要碎掉，紧紧抱住他：“千秋，你别说话，我去叫太医。” 可他知道，有些伤，太医也治不了，就像有些情，注定要在血里扎根。

“没用的了。”路千秋虚弱地摇头，鲜血从嘴角溢出，染红了婚衣领口。他痛苦地吸气，每一口都带着刺骨的疼：“以后我不在了，哥哥不要忘了我吧……” 手无力地搭在烟瑞手腕上，像片随时会飘走的落叶。

“不会……不会……我会找到你的。”烟瑞泣不成声，泪水砸在路千秋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血。

路千秋强撑着，用尽最后力气笑：“那好，哥哥我会在忘川前，奈何桥上等着你，你一定要来啊。” 他的红色嫁衣被血浸透，一块块黏在皮肤上，像是地狱里开出的花，要把他拽进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