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作琐碎而枯燥。核对海量的原始数据,查找极其细微的异常波动点;清洗比头发丝还精密的探测器零件,在超净台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屏息凝神;按照极其严苛的流程,准备实验样本,不能有丝毫误差;在深夜的值守中,盯着屏幕上那些常人看来毫无意义的曲线,寻找着可能存在的、预示着新物理的蛛丝马迹。
没有抱怨,没有闲聊。我像实验室里的一颗螺丝钉,精准地嵌入这个庞大而精密的体系。沉默是我的常态。交流仅限于必须的、极其简短的学术用语。
“林晚,3号探测器本底噪声数据异常,核对一下上周校准记录。”
“是。”
“样品制备室B超净台,第三批次纯度不够,重做。”
“好。”
“凌晨两点到四点,监测束流稳定性,记录所有超过0.001%的偏差。”
“收到。”
我的回答永远简洁、清晰、准确。动作永远稳定、利落、一丝不苟。久而久之,“林晚”这个名字在课题组里,几乎成了“精确”和“可靠”的代名词。连最挑剔的博士生师兄,在需要绝对精确的数据处理时,也会直接点名:“让林晚来。”
王璐有时会在宿舍里抱怨:“林晚,你又泡实验室?你们那地方跟科幻片里的外星基地似的,阴森森的,你不怕啊?”
我只是淡淡地“嗯”一声,继续看着摊在膝上的《量子场论路径积分》。冰冷的灯光下,那些繁复的公式如同最亲密的伙伴,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在这里,我不需要解释过去,不需要应付社交,不需要在意任何人的目光。我的价值,只在于我输出的数据的精确度,只在于我能否在亿万次重复中捕捉到那一次微弱的异常信号。这种冰冷、纯粹、以绝对实力为唯一评判标准的环境,像一件量身定制的冰冷铠甲,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和自由。
偶尔在深夜值守,实验室里只剩下我和仪器低沉的嗡鸣。惨白的灯光下,巨大的环形装置泛着金属的冷光。我会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些跳跃的、代表着宇宙最深层奥秘的数据流。
很安静。
也很浩瀚。
像独自漂浮在寂静的宇宙深空。
心里那片曾经冻结的空洞,依旧存在,但不再寒冷。它像实验室核心那台巨大的粒子对撞机,在极致的冰冷和寂静中,蕴藏着足以撕裂时空、窥见真理的磅礴力量。
大学的生活像一条平静而深沉的河流。课程、实验室、图书馆、宿舍,四点一线,规律得如同精密仪器的齿轮咬合。我将自己沉入知识的极地,在绝对理性的冰原上孤独跋涉。直到那个初冬的傍晚。
手机在书桌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苏晴”。自从毕业典礼上那束沉默的黄色郁金香之后,我们几乎没有联系。同在一座巨大的城市,却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我迟疑了一下,接通。
“晚晚?”苏晴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久违的、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你……方便出来一下吗?我……我在你们学校东门外的‘拾光’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