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她的声音里没有了昔日的尖锐和怨毒，也没有了毕业典礼时的复杂释然，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疲惫和无助。

“好。”我合上摊开的《广义相对论导论》，没有问原因。

‘拾光’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暖黄的灯光和咖啡的醇香营造出一种虚假的温馨。苏晴坐在最角落的卡座里，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拿铁。她瘦了很多，曾经神采飞扬的脸颊微微凹陷，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身上穿着一件米色的针织开衫，显得有些宽大。

我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她像是被惊醒，猛地转过头。看到我，嘴角努力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晚晚……你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嗯。”我点了一杯清水。

短暂的沉默。空气里只有钢琴曲在流淌。苏晴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开衫的袖口，指节泛白。她低着头，几次欲言又止，浓重的疲惫和一种难以启齿的痛苦几乎要从她身上满溢出来。

“他……” 终于，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陈最……他完了。”

我握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水面平静无波。

苏晴没有看我，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桌面，像是陷入某种可怕的回忆：“他被他爸带回去后，家里关了他很久。停了他的卡，断了他所有狐朋狗友的联系，逼着他去公司从最底层做起……但他像疯了一样。不，比疯还可怕……是彻底烂掉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深沉的绝望：“他酗酒……喝得很凶，胃出血进了两次医院。还……还沾了不该沾的东西……他爸找人把他绑去戒断所，他逃出来……更变本加厉……前几天……他爸彻底放弃了……把他名下的股份、房产……能冻结的全冻结了……把他赶出了家门……还登报……断绝关系了……”

她终于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没有流下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哀伤：“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一个地下酒吧……他瘦得脱了形……眼神浑浊……看到我……像不认识一样……还对我笑……那笑……比鬼还可怕……”

她猛地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溢出：“都毁了……全毁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咖啡馆的暖黄灯光落在她颤抖的肩头，钢琴曲依旧舒缓，却衬得她的悲伤更加无助和凄凉。

我静静地听着。握着水杯的手指，指尖冰凉。陈最这个名字，连同那张暴戾的、充满压迫感的脸，早已被我封存在记忆最冰冷的角落，落满了尘埃。此刻苏晴的描述，像在讲述一个遥远而陌生的、令人唏嘘的社会新闻。

心中没有幸灾乐祸，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绝对的平静。像一个医生，冷静地听着关于某个早已宣告不治的病人的最后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