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杯壁上轻轻划过:“至于它是否触及更深层的时空结构……至少目前,我们的分析框架严格建立在标准量子场论和广义相对论的时空背景之上。那个信号,我们更倾向于解释为某种新的、具有特定自旋和宇称的重粒子。”
我的回答严谨而务实,牢牢扎根在实验物理的土壤里,没有贸然踏入弦论的玄妙花园。但紧接着,我的话锋却出现了一个微妙的转折:
“但是,”我的目光变得更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喧嚣,看到了探测器深处那场场毁灭与新生的高能碰撞,“如果未来的实验数据,特别是更高精度、更高统计量的数据,能够证实这个信号的存在,并揭示其更精细的衰变模式……那么,它所携带的‘信息’本身,或许真的能成为照亮您所探索的那些超弦时空奥秘的一束……独特的光。”
我没有说“证明”,而是用了“照亮”。将实验发现定位为一种“探照灯”,为最深奥的理论提供独特的观测窗口和约束!这个比喻,既保持了实验物理的严谨谦逊,又巧妙地回应了威滕关于时空深层结构的思考,甚至带着一种对理论物理终极追求的尊重和呼应!
威滕眼中的兴趣瞬间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惊喜!他像是发现了宝藏,嘴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棋逢对手般的愉悦:“‘独特的光’……说得好!林博士!实验物理的精确与理论物理的深邃,本就该如此相互辉映!你的工作,还有你的思考方式,都让我看到了令人振奋的未来!”他举起酒杯,“敬这束‘独特的光’!也敬未来它可能照亮的未知疆域!”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轻松下来,充满了智性碰撞的火花。几位原本紧张的学者也露出了笑容。
我微微举了举手中的冰水杯,透明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纯净的光芒:“敬探索。”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两个沉甸甸的字。
酒会的喧嚣还在继续。我放下水杯,对威滕和周教授等人微微颔首示意,然后转身,悄无声息地穿过衣香鬓影的人群,走向宴会厅外安静的露台。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凛冽纯净的阿尔卑斯山风瞬间涌入,带着松针和雪粒的清新气息,吹散了宴会厅内温暖的香氛和嘈杂。露台空旷,只有远处CERN巨大的环形加速器隧道在夜色中勾勒出冷硬的轮廓,其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指示灯光,如同大地上沉默的星河。
我走到栏杆边,深深吸了一口这冰冷入肺的空气。城市的灯火在远处山谷中铺展开来,如同倒悬的星河。头顶,是真正的、浩瀚无垠的宇宙星河,璀璨,冰冷,永恒。
报告厅里的掌声与惊叹,酒会上的赞誉与邀约,威滕教授欣赏的目光……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露台上绝对的寂静和冰冷。
指尖抚过冰凉的金属栏杆。心里那片曾经冻结的空洞,此刻如同这深邃的夜空,冰冷,澄澈,浩瀚无边。没有喧嚣的喜悦,只有一种更深沉的平静,和对前方更广阔未知的、纯粹而坚定的渴望。
实验室里未完成的推导。
探测器里奔涌的、蕴藏着宇宙终极秘密的数据流。
威滕教授口中那可能被照亮的“未知疆域”。
还有手中那几份来自世界顶尖研究所、带着沉甸甸期许的offer邀请函。
它们不再仅仅是任务或机会。
而是坐标。
是灯塔。
是引力源。
吸引着她这束在寂静中淬炼而成的光,穿透更深的黑暗,刺向更遥远的、尚未被人类智慧标记的宇宙边疆。
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抵御着阿尔卑斯山刺骨的寒风。我抬起头,仰望着那片缀满寒星的、沉默而辽阔的深空。
那里,才是我永恒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