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微微吁了一口气,仿佛从一场高强度的思维竞赛中抽离。他看了一眼笔记本上那堆鬼画符般的演算,又看向我,嘴角第一次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近乎虚无的弧度,带着纯粹的智力愉悦:“很高效。”
“彼此。”我的回应同样简洁。胸腔里那颗在报告厅面对泰斗都未曾加速的心脏,此刻却因刚才那场酣畅淋漓的脑力风暴,而残留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属于纯粹探索兴奋的余韵。
他合上那本厚厚的笔记本,连同那支墨水笔一起,随意地塞进白大褂宽大的口袋。“我要回去了。”他指了指灯火通明的理论部大楼方向,“有几个方程需要重写。” 语气平淡,仿佛刚才那场足以颠覆某个理论分支的讨论,只是晚饭后的散步闲谈。
“嗯。”我微微颔首,没有问具体是什么方程。那是他的战场。
沈聿转身,白大褂的衣角在风中翻飞,像一面孤独的旗帜。他步履轻快地走向露台的出口,没有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理论部大楼的阴影走廊里。
露台上重归寂静。我独自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金属栏杆。阿尔卑斯山的寒风依旧凛冽,但体内却残留着一丝奇异的暖意,源自刚才那场纯粹智力碰撞产生的能量余温。
她摊开左手掌心。借着远处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几道浅浅的指甲印——是刚才讨论到最激烈处,无意识掐出来的。
不是为了某个具体的人。
而是为了那个瞬间洞开的、关于宇宙更深层图景的可能性窗口。
为了思维交锋时那种无与伦比的、直达本质的流畅与锋利。
如同两个在各自轨道上高速运行的孤独星体,在某个奇点,因引力的扰动而短暂交汇,擦出照亮一片未知星域的光芒。
没有交换联系方式。
没有约定下次见面。
甚至没有互道姓名之外的更多信息。
但这已经足够。
我抬起头,再次仰望那片浩瀚的星河。冰冷的星光落入眼中,映照出比之前更深的平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
哈佛的offer信函在口袋里的存在感依旧清晰。
CERN加速器深处,那个等待被更多数据确认的“鼓包”信号,如同宇宙沉默的谜题。
而此刻,脑海中还烙印着沈聿留下的那个关于拓扑缺陷和额外维度的、精妙绝伦的理论猜想。
前路依旧漫长,充满冰冷的计算和未知的挑战。
但不再仅仅是孤独的跋涉。
在这片探索宇宙终极奥秘的无垠战场上,她知道了。在某个同样寂静、同样专注的角落,存在着一个与她同等强度、同等频率的思维信号。他们或许永不相交,或许只在某个解不开的方程前才会再次隔空碰撞。
但知道彼此存在,如同知道宇宙深处还有另一颗发光的恒星。
这本身,就是黑暗中,最纯粹、也最强大的力量。
紧了紧衣领,抵御住最后一波刺骨的山风。我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露台,走向那片属于我的、闪烁着冰冷指示灯和数据流的实验战场。背影融入CERN巨大的钢铁建筑群投下的深重阴影里,坚定,沉默,如同她所追寻的真理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