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语像一阵带着暖意的微风,吹拂在我习惯性竖起的、冰冷的理性壁垒上。我有些不习惯这种直接的、生活化的关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我……还好。”声音有些干涩。
“好什么好!”林婉茹不赞同地摇头,变戏法似的从随身的布艺提袋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还带着温热的保温桶,“喏,阿姨煲了点汤。广式老火靓汤,加了玉竹、沙参、陈皮,最是滋阴润燥的。你们这些搞研究的,天天耗神,得补补!”
保温桶不由分说地被塞进我怀里。沉甸甸的,隔着桶壁能感受到温热的暖意,还有一股混合着药材清甜和肉类醇厚的、陌生的、属于“家”的香气。这暖意透过掌心,竟带来一丝奇异的、微小的刺痛感。
“这……太麻烦您了。”我抱着保温桶,有些无措。接受陌生人的善意,比处理复杂的实验数据更让她茫然。
“麻烦什么!快趁热喝!”林婉茹拍拍我的手背,笑容温暖,“喝完了把桶放老周办公室就行!下次想喝什么汤,提前跟阿姨说!”她说完,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便挽着周教授离开了。
我抱着那个温热的保温桶,站在空旷了许多的走廊里。保温桶的温度透过羊绒衫,熨帖着微凉的皮肤。空气里残留的咖啡和粉尘气息中,混入了一丝陌生的、温暖的烟火气。她低头看着桶盖上凝结的细小水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桶壁。
回到办公室,艾伦和其他人早已离开。我拧开保温桶盖子。浓郁的、带着清甜药香的蒸汽瞬间弥漫开来,充满了冰冷的、只有纸张和电子设备味道的空间。汤汁澄澈金黄,几块炖得软烂的鸡肉沉在底部,还有饱满的玉竹和沙参。
我拿出抽屉里备着的勺子,舀了一勺,小心地吹了吹,送入口中。
温热的液体滑过食道,落入胃里。一股暖意瞬间扩散开。不是咖啡那种刺激性的暖,而是一种柔和的、缓慢渗透的、带着安抚力量的暖流。药材的清甜恰到好处地中和了油腻,滋味醇厚而熨帖。一种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属于“食物”本身的慰藉感,悄然弥漫开来。
她静静地坐在桌前,一勺一勺,喝完了整桶汤。窗外天色已暗,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胃里暖融融的,驱散了深秋的寒意,也仿佛驱散了长久以来盘踞在身体深处的、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疲惫。
喝完汤,洗净保温桶。指尖残留着洗洁精的微涩和温水的暖意。我将擦干的桶放在周教授办公室门口。
生活似乎被这桶汤撬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周末的早晨,天色阴沉。我难得没有一头扎进实验室。穿上厚实的羽绒服,戴上毛线帽和围巾,像个普通学生一样,走进了哈佛广场附近一家大型连锁超市。
明亮的灯光,喧闹的人声,琳琅满目的货架,空气里混杂着烘焙面包的甜香、生鲜区的淡淡腥气和清洁剂的味道。一切都显得陌生而嘈杂。我推着购物车,脚步有些迟疑,像闯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异度空间。
我需要什么?冰箱几乎是空的。速食意面?冷冻披萨?还是……像林阿姨说的,买点能“煲汤”的东西?目光扫过堆满五颜六色包装的货架,大脑高速运转,却无法像处理物理数据一样,迅速得出最优解。一包有机燕麦片,几盒脱脂牛奶,一袋冷冻混合蔬菜,一盒鸡蛋……购物车里的东西单调而冰冷,如同她过去几年程式化的生活补给。
就在我站在生鲜区,对着琳琅满目的蔬菜水果犹豫不决时,一个身影隔着堆叠如山的加州红提货架,映入眼帘。
清瘦挺拔的身形,简单的黑色连帽卫衣,外面随意套着件深灰色的长款羽绒服,拉链敞开着。额前微卷的黑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角。他正微微蹙着眉,专注地盯着手里一张……写满了复杂数学符号的购物清单?左手还拿着一盒牛奶,右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着一个类似流形曲面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