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这样边界条件自动正则化……路径积分的测度变换也自然成立……而且！”他猛地停下笔，转头看向我，眼睛亮得惊人，“这个变换诱导出的新度规，正好能嵌入我之前构造的那个额外维度的Kähler流形框架！完美契合！”

他像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完全沉浸在突破瓶颈的狂喜中，浑然不觉自己脸颊上还沾着刚才挠头时留下的粉笔灰。

我看着白板上瞬间变得流畅而优美的推导链条，又看看他脸上那点突兀的白色痕迹和闪闪发亮的眼睛。一种奇异的、近乎柔软的情绪，像窗外的阳光一样，悄然落在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上。

沈聿兴奋地放下粉笔，似乎才想起那个苹果派的存在。他毫无形象地直接用手掰下一大块还温热的派，塞进嘴里，一边咀嚼着酥脆香甜的派皮和软糯的苹果馅，一边含糊不清地指着白板：“你看！耦合常数的上限可以再压低至少15%！这意味着……”他嘴里塞着派，却迫不及待地分享着理论的突破。

苹果派的碎屑沾了一点在他的嘴角。

我看着他难得一见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狼狈”模样，听着他含糊却兴奋的理论阐述。没有提醒他脸上的粉笔灰和嘴角的碎屑。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扫过白板上那行行因她的点醒而变得流畅优美的数学证明。

窗外的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落在他沾着粉笔灰的侧脸和嘴角的苹果派碎屑上，也落在白板上那些冰冷而深刻的符号上。

公式是冷的。

推导是严谨的。

但此刻的空气里，弥漫着苹果派的香甜，和他眼中纯粹的、孩子般的光亮。

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的宁静感，如同解冻的春水，缓缓流淌过心间。

我走到桌边，拿起纸袋里备好的纸巾，没有递给他，而是极其自然地抬手，轻轻拂去他脸颊上那点白色的粉笔灰。

指尖触碰到他微凉的皮肤，动作很轻，很快。

沈聿正说到激动处，声音戛然而止。他像被按了暂停键，身体微微一僵，咀嚼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镜片后的眼睛带着一丝未褪的兴奋和猝不及防的茫然，直直地看着我。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窗外寒风的呜咽和办公室里旧钟表滴答的声响。

我收回手，将沾了粉笔灰的纸巾攥在手心，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声音平静得像在报告实验数据：

“灰。擦掉了。”

然后，目光落回白板上他刚刚完成的、流畅优美的推导末尾，补充道：

“推导很漂亮。边界奇点的处理，很优雅。”

沈聿怔怔地看着我，又抬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刚才被我指尖拂过的地方。那里，粉笔灰没有了，只剩下皮肤微凉的触感，和她指尖残留的、极其细微的暖意。他镜片后的眼神几经变幻，从茫然到探究，最终沉淀为一种更深邃的、如同发现宇宙新定律般的专注凝视。

几秒钟后，他极其轻微地“嗯”了一声，像是确认了什么。然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再次拿起那块被他掰得形状不规则的苹果派，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目光却牢牢锁在白板上那行行冰冷的公式上，只是嘴角，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满足的弧度。

阳光静静地洒满小小的办公室。白板上是宇宙深层的奥秘。

桌上，是半个被咬得乱七八糟、却香甜温暖的苹果派。

空气中，弥漫着粉笔灰、旧书页和肉桂苹果交织的、奇异而温暖的气息。

我站在他身边，看着白板上那些优雅的符号，又看看他认真啃着苹果派的侧影。窗外，寒风依旧呼啸，但窗台上的冰霜，似乎正在这寂静的暖意中，悄然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