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后院的梆子敲过三更,沈惜蜷缩在柴房草堆里,用碎瓷片在青砖上刻下第三百六十五道痕。自从被刘妈以三十两银子买入"销金窟",他便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开始了求生之路。
"小杂种!"老鸨尖利的嗓音穿透门板,"明儿有贵客,你去厨房帮忙剁肉馅,剁不够十斤不许吃饭!"沈惜默不作声地起身,左眼角的朱砂痣在月光下泛着暗红。他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半块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乱葬岗的雪夜——比起王家的棍棒,青楼的算计更像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天还未亮,他便蹲在灶台边,握着比自己手臂还长的菜刀。刀刃起落间,血水混着肉末溅在脸上,冻得生疼。可他咬着牙数着刀数,直到十指磨出血泡。当管事的终于点头放行时,他偷偷将一块碎肉藏进袖中——这是他留给后院瘸腿老仆的,那人曾在他被打手毒打时,偷偷塞过半块冷馒头。
日子在打骂与算计中流逝。沈惜渐渐发现,青楼里最锋利的武器不是拳脚,而是人心。他开始学着察言观色,记住每个姑娘的忌讳,摸清嫖客们的喜好。当刘妈发现这孩子能不动声色地哄得那些难缠的富商开怀大笑时,眼中终于有了别样的光。
"这小模样,倒真像块璞玉。"刘妈捏着他的下巴,指甲在他脸上刮出红痕,"从明日起,跟着红绡学唱曲儿。"沈惜垂眸应下,心中却泛起冷笑。他知道,这是要将他往火坑里推,但他更明白,唯有学得本事,才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下去。
每日寅时,当青楼还浸在酒色的余韵中,沈惜已跪在红绡姑娘的房门前。红绡是楼里的头牌,性情高傲,起初根本不愿教他。直到有次她不慎打翻妆奁,沈惜默不作声地将满地珠翠按成色分类收好,又用帕子细细擦净胭脂渍。红绡盯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哼道:"明日丑时,若敢迟到,就把你丢进护城河。"
从此,沈惜的日子愈发难熬。白天要伺候各路客人,端茶倒水、赔笑作揖;夜里跟着红绡学唱曲,一个音不准,便要跪碎瓷片。有次他实在困得睁不开眼,被红绡用檀木梳狠狠砸在额角,鲜血顺着眉骨流进眼睛。可他只是胡乱擦了把脸,继续哑着嗓子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唱到"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时,想起父母惨死的火光,声音陡然哽咽,却意外得了红绡的颔首:"有点意思了,这哭腔倒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他开始偷偷观察楼里的达官贵人。有次盐运使王大人醉酒,喃喃说起"太史府那批甲胄",沈惜端茶的手猛地一抖,被王大人的随从一脚踹倒。他却趁机捡起王大人掉落的玉佩,发现内侧刻着"陈"字——正是当年血洗太史府的经略使陈宏的姓。当晚他将玉佩偷偷放回王大人的袖中,换来的是刘妈的掐拧:"没眼色的东西,差点坏了老娘的生意!"
但他的努力渐渐有了回报。他能熟稔弹奏《广陵散》,指尖在琴弦上磨出厚厚的茧;能背诵《诗经》全集,连最挑剔的酸儒都夸他"声如碎玉";甚至学会了调香,用青楼丢弃的花瓣制成的香丸,竟被一位官家小姐高价买走。
中秋夜,楼里设宴。沈惜被推到台前弹唱,他选了首自己改编的《子夜吴歌》,唱到"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时,故意放慢了节奏,目光扫过席间。当看到一位腰佩玉带的中年男子时,他的指尖骤然发力,琴弦应声而断——那人赫然是当年参与抄家的禁军统领!
断弦之声惊了满座。刘妈正要发作,却见那统领抚掌大笑:"好个‘玉关情’!这孩子指法里带着煞气,倒像个练家子。"沈惜立刻跪地叩首:"小人笨手笨脚,扰了大人雅兴。"统领却走到他面前,用靴尖挑起他的下巴:"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沈惜看到统领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他慌忙低下头,左眼角的朱砂痣在烛火下微微颤动。统领忽然伸手,似乎想摸他的脸,却被刘妈笑着打断:"大人看上这小子了?他还嫩着呢,哪懂得伺候人......"
那夜过后,沈惜被调到前堂伺候。他知道,这既是机遇,也是陷阱。他更加谨小慎微,将所有情绪都藏在温顺的笑容下。每日练完功,他都会躲在柴房,用母亲留下的玉佩在墙上刻字——"陈宏"、"血债"、"复仇",每一笔都刻得血肉模糊,仿佛要将十年的苦难都嵌进墙里。
红绡有次撞见他在刻字,沉默良久,忽然递过一瓶金疮药:"别死了,这楼里,只有你还算个人样。"沈惜愣住,这是头一次有人对他释放善意。他看着红绡转身的背影,忽然想起母亲的模样,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玉佩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冬日里,一位姓周的御史大夫来到销金窟。沈惜奉茶时,听见他与同僚抱怨:"陈宏那厮越发跋扈了,当年太史府的案子......"他手一抖,茶盏摔在地上,碎片溅到御史大夫的锦靴上。
"废物!"刘妈冲上来就要打他,却被御史大夫拦住。"这孩子......"御史大夫盯着他左眼角的朱砂痣,眼神复杂,"你叫什么名字?"
沈惜心脏狂跳,几乎要喊出自己的真名。但他看到刘妈警告的眼神,又想起十年前乱葬岗的风雪,最终低下头,用最温顺的语气说:"回大人,小人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小杂种。"
御史大夫猛地站起身,袍袖扫翻了桌子。他深深地看了沈惜一眼,那目光里有震惊,有痛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好,好一个小杂种。"他喃喃自语,转身离去,留下满桌狼藉。
沈惜跪在碎片中,任由尖锐的瓷片划破膝盖。他知道,复仇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而他,必须成为这齿轮中最锋利的那一根齿牙。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左眼角的朱砂痣在黑暗中仿佛燃烧起来,照亮了他眼中从未熄灭的火焰。他轻轻抚摸着怀中的玉佩,在心里对自己说:"再等等,再努力一点,很快,很快就能为爹娘报仇了。"
从此,他练得更苦了。天不亮就起来练功,夜深了还在读书。他的技艺越来越精湛,名声也越来越大,连城里的达官贵人都知道,销金窟有个叫"小杂种"的侍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那双眼,仿佛能看透人心。
刘妈看着日益出众的沈惜,笑得合不拢嘴:"我的儿,你可真是老娘的摇钱树啊!"她开始让他接待更重要的客人,希望能卖个好价钱。但沈惜知道,这些都只是过程,他的目标从来没有改变。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沈惜终于等到了机会。那位姓周的御史大夫再次来到销金窟,单独召见了他。这一次,御史大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递给了他一封信,然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匆匆离去。
沈惜回到柴房,颤抖着手打开信封。信上没有署名,只有八个字:"月黑风高,城西破庙。"他知道,这是他等待了十年的信号。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烧掉,然后拿出怀中的玉佩,紧紧地握在手里。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覆盖。沈惜看着手中的玉佩,又看了看自己满是伤痕的双手,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这笑容里有苦涩,有艰辛,但更多的是希望和决心。他知道,复仇的道路还很长,也许充满了危险,但他已经准备好了。
他轻轻擦拭着玉佩上的血痕,那是他十年苦难的见证,也是他复仇的动力。他在心里默默地说:"爹娘,等着我,孩儿很快就能为你们报仇了。"说完,他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吹灭了油灯,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将翻开新的一页,一页充满了血与火,但也充满了希望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