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小了些，变成那种黏糊糊的毛毛雨，打在脸上凉丝丝的。我跟温屹泽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脚下的水洼里映着天的颜色，灰扑扑的，像块脏了的玻璃。他那件深蓝色的校服从肩膀湿到了下摆，走起路来布料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你冷不冷？"温屹泽突然停下脚步，把我肩上的外套又拉紧了些。他的手指碰到我脖子的时候，我感觉像有小电流窜过去，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不冷。"我摇摇头，其实是冷的，手都冻红了，但穿着他的衣服，不好意思再说冷。
他挑挑眉，显然不信，眼睛往巷子口瞟了瞟。那边有家杂货店，招牌是褪色的红油漆写的"便民商店"，屋檐下挂着串红灯笼，在雨里晃悠着。杂货店门口摆着几箱苹果，塑料布盖着，角落里还堆着一捆甘蔗，看着就甜。
"等我两分钟。"温屹泽丢下这句话就朝店里钻。我站在屋檐下，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挤过那扇窄窄的玻璃门，门上还贴着去年春节的福字，边角都卷起来了。
屋檐水滴答滴答往下掉，在我脚边积了个小小的水洼。我低头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眼睛好像有点肿。刚才在学校被那个假表哥吓得不轻，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哆嗦起来。
温屹泽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捏着个透明塑料袋，装着几样糖果。他走到我面前，剥开一颗蓝色糖纸的阿尔卑斯糖，递到我嘴边。
"张嘴。"
我下意识地张开嘴，糖就被他塞了进来。甜甜的薄荷味在嘴里散开，有点凉，但更多的是甜。他的手指碰到了我的嘴唇，湿冷的，带着雨水的味道。
"甜吗？"他低头看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挺好看的。刘海湿漉漉地搭在额头上，水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他的锁骨上，消失在校服领口。
"甜。"我含着糖，声音有点含糊。突然注意到他右手的指关节特别红，比左手红多了，像是用力捶过什么东西。
温屹泽像是察觉到我在看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把手插回裤袋里。"老板，来瓶热牛奶！"他转身又进了店，留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脸颊。
店里暖黄色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我能看见他跟老板说话，老板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穿着花格子衬衫，正在用抹布擦柜台。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老板指了指角落里的电视机，温屹泽笑着摇摇头。
很快，温屹泽拿着瓶热牛奶出来了，用自己的校服袖子裹着瓶身。"刚加热的，小心烫。"他把牛奶塞到我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袖子传过来，烫得我差点没拿稳。
"谢谢。"我把牛奶抱在怀里，感觉那点热度慢慢传遍全身，连带着心里也暖烘烘的。
"等雨小点再走。"温屹泽靠在杂货店外墙的砖头上，抬头看着天。雨点打在他脸上，他也不躲，就那么看着。
我点点头，拧开牛奶瓶盖，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热牛奶滑过喉咙，留下甜甜的奶香。杂货店里面传来电视的声音，像是在放篮球赛，还有观众的欢呼声。
"看什么呢这么热闹？"我走到店门口，想看看电视。温屹泽突然拉住我的胳膊，力道有点大。
"没什么好看的，就是普通比赛。"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自然。
我皱了皱眉，他越是这样，我越好奇。挣开他的手，我走进店里。电视机摆在柜台旁边的旧桌子上，屏幕不大，还有点雪花。老板正坐在小马扎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
电视上正在回放CBA的比赛，穿红衣服的队和穿蓝衣服的队打得正激烈。老板见我进来，指了指电视："看这球打的，真精彩。"
我点点头，眼睛盯着屏幕。突然，画面切到了新闻插播，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主持人出现在屏幕上，表情严肃。
"下面插播一条本埠新闻。近日，我市男子篮球队涉嫌打假球一事引起广泛关注。市体育局已成立专项调查组介入调查，球队主教练张涛已被暂停职务接受调查..."
我手里的牛奶差点没拿稳。市篮球队？打假球？主教练被调查？这些词像锤子一样砸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画面切到了体育馆外，记者们举着相机围着几个穿运动服的人，闪光灯不停闪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走过，低着头，戴着黑色口罩和帽子，但那个走路的姿势，还有那双鞋子——是王子涵！绝对是他！
"啪！"一只手突然挡住了屏幕。温屹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了店里，站在我旁边，手背对着我，挡住了大半的电视屏幕。
"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他的声音有点发紧，我能感觉到他在微微发抖。
"你干什么？"我想推开他的手，却注意到他的校服袖口因为抬手的动作滑了上去，露出了手腕上方的皮肤。那里不是上章看到的一小块瘀伤，而是一大片青紫交加的痕迹，形状不规则，看起来像是被人用手抓出来的，甚至还有几个清晰的指印！这绝对不是训练受伤能弄出来的！
"你的手！"我抓住他的胳膊，手指轻轻碰了碰那片瘀伤。温屹泽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甩开我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砰！"我手里的牛奶瓶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白色的牛奶混着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顺着地板的缝隙往四周漫延，像一滩白色的眼泪。
"不关你的事！"温屹泽的声音很大，吓了我一跳。店里的老板也被惊动了，停下了嗑瓜子，愣愣地看着我们。
我看着他，心里又气又急，眼睛有点发潮："不关我的事？那你上次给我写纸条说'相信我，现在不能说'，也是不关我的事？"
温屹泽抿着嘴，没说话，只是把滑上去的袖口用力拽下来，盖好那片瘀伤。他的动作很大，像是在跟谁赌气。
"是不是和打假球有关？"我的声音有点发颤，"是不是有人打你？是王子涵吗？他根本不是你表哥对不对？"
老板在旁边听着，突然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扫帚开始收拾碎玻璃："唉，现在的孩子...最近篮球队的人是老来买红花油和绷带，隔三差五就有人受伤，也不知道练的什么球。"
我猛地看向柜台下面，那里果然放着一整盒没开封的运动绷带，包装是深蓝色的，不是学校医务室用的那种白色包装。
温屹泽背过身去，看着窗外的雨。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宁愿他像刚才那样吼我，也不想听他说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对不起瞒着我？还是对不起让我担心了？
没等我说话，温屹泽突然推开杂货店的玻璃门，一头冲进了外面的雨里。他跑的很快，深蓝色的校服在雨幕中越来越小，很快就拐进了巷口，不见了踪影。
我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的牛奶渍和玻璃碎片，心像被掏空了一块。老板还在收拾，扫帚划过地板发出沙沙的声音。电视还在响，主持人还在播报着篮球界的各种丑闻。
"小姑娘，你没事吧？"老板抬头问我，递给我一张纸巾。
我摇摇头，接过纸巾，却不知道该擦什么。手在裤兜里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是那个黑色的闪电钥匙扣。王子涵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雨好像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天边甚至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彩虹，红、橙、黄、绿、蓝、靛、紫，七种颜色清清楚楚。
可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更冷了。
"老板，"我蹲下身，假装帮他捡玻璃碎片，"您刚才说，篮球队的人经常来买伤药？"
老板点点头，把碎玻璃扫进簸箕里："可不是嘛，尤其是最近半个月，几乎天天都有人来。有时候是大清早，有时候是晚上快关门的时候。买的最多的就是红花油、云南白药和绷带，还有那种活血化瘀的口服药。"
我心里咯噔一下。半个月前，正是温屹泽开始变得不对劲的时候，也是他第一次给我写那张奇怪纸条的时候。
"他们...有没有说为什么受伤？"我小心翼翼地问。
老板撇撇嘴，像是想起了什么："有的说是训练受伤，有的说是不小心摔了，反正说法多着呢。不过我见过一个小子，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就像是被人打的。现在这篮球队啊，水太深。"
牛奶渍在地上慢慢变干，留下一片片白色的印记。我摸了摸地上的奶渍，手指上沾了点黏糊糊的液体，还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温屹泽身上好像也有这个味道，只是之前被雨水和他身上的洗衣液味道盖住了。
他到底在瞒着我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那个王子涵到底是什么人？篮球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盘旋，搅得我头疼。我想起上辈子温屹泽车祸的事，想起那个废弃的训练馆，想起刚才电视上闪过的王子涵的身影。这一切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我站起身，掏出钱包付了牛奶钱。老板找了我几个硬币，叮叮当当地落在我手心里。
走出杂货店，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却驱不散我心里的寒意。我望向温屹泽消失的那个巷口，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明天，我要去市体育馆看看，顺便去城郊那个废弃训练馆。我要知道真相，不管有多危险。
最后看了一眼杂货店，老板正在关电视，一边关一边还在叹气。我握紧了口袋里的钥匙扣，迎着阳光，慢慢朝家的方向走去。地上的水洼里，彩虹的倒影一闪一闪的，像是在嘲笑我的天真。\[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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