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像小石子似的砸在脸上，生疼。我半扶半拖着温屹泽往前走，他身子滚烫得吓人，脚步虚浮，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158的我架着192的他，每一步都像是在跟地心引力拔河。
“坚持住，前面好像有光！”我扯着嗓子喊，雨声太大，不喊他听不见。其实我也不知道前面到底有没有光，就是觉得必须说点什么，不然我俩可能真的要栽在这泥坑里。
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听不清说什么，只是把脑袋往我肩膀上靠得更近了。后背的伤口肯定又裂开了，我能感觉到手上湿乎乎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水。这混蛋，刚才在电话亭就不该逞强。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真瞧见前面亮着一盏昏黄的灯。那灯光在瓢泼大雨里晕开一片光晕，像大海上救命的灯塔。走近了才看清是个诊所，木质招牌被雨水泡得发胀，上面“安康诊所”四个字掉了一半漆，在风中吱呀作响。
我使劲推开门，门上挂着的风铃发出一串嘶哑的响声，像嗓子坏了的老乌鸦。一股子浓烈的消毒水味混着草药味扑面而来，呛得我咳嗽了两声。诊所不大，就一个小候诊室，摆着张掉皮的人造革沙发和一个旧茶几，茶几上堆着几本卷了边的杂志。墙上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跟快散架了似的。最绝的是墙上的挂钟，指针停在三点十五分，不知道多少年没走过了。
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姑娘从里屋探出头来，看到我们这副狼狈样，吓得眼睛都瞪大了：“我的天！你们这是怎么了？”
“他受伤了，还发烧，能帮忙看看吗？”我气喘吁吁地问，扶着温屹泽往沙发上挪。
护士赶紧跑过来搭把手，她摸到温屹泽胳膊时“呀”了一声：“这么烫！我去叫张医生！”
她刚跑进去，温屹泽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攥得死紧，指节都发白了。我愣了一下，他掌心烫得吓人，眼神却异常清醒，带着一种我从没见过的恐慌：“别...别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关于...”
“关于你弟弟的事，对吗？”我打断他，心里那块悬了好久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原来他真的有个弟弟。上辈子我居然到死都不知道。
温屹泽的眼睛猛地睁大，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又羞又怒的样子。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
“小伙子怎么搞的？伤得这么重！”一个戴眼镜、头发花白的医生跟着护士走出来，手里拿着听诊器。他蹲下来看了看温屹泽后背的伤口，眉头皱得像个疙瘩：“伤口感染了，还发着高烧，得赶紧处理。小王，准备清创缝合，再拿瓶退烧吊水来。”
护士应了一声就去准备了。医生站起来对我说：“小姑娘，你去那边缴费吧，先把费用办了。”
“我去。”温屹泽挣扎着想站起来，刚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你老实坐着吧！”我按住他，“我去就行了，多少钱？”
医生报了个数字，我摸了摸口袋，还好早上带了点钱。温屹泽还想说什么，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神挺复杂的，有感激，有无奈，还有点我不知道的东西，像藏在云后面的月亮，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缴费处就在门口旁边，一个小小的玻璃窗口，里面坐着个阿姨在打瞌睡。我敲了敲玻璃，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揉了揉眼睛：“缴费？”
“嗯，刚那个受伤的。”我说着递过钱去。
阿姨接过钱数了数，然后在一个旧账本上划拉了几笔，撕了张收据给我。我接过收据揣进口袋，转身想走，眼角余光瞥见窗台上散落着几张医疗单据。鬼使神差地，我拿起最上面一张看了看。
这一看，我的心“咯噔”一下就沉下去了。单据上的名字是“温屹川”，下面的金额一串零，看得我眼晕。项目那栏写着“骨髓穿刺检查”，日期是上周。
温屹川...屹泽...名字这么像，难道是...
“医生，请问这个'温屹川'是...”我话还没说完，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
我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见温屹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红得不正常。他什么也没说，就是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单据，眼神里的恐慌几乎要溢出来。
“没什么事！”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一把就把单据从我手里抢了过去，揉成一团塞进裤兜。因为动作太猛，他后背的伤口大概又裂开了，疼得闷哼一声，额头上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你干什么啊！”我被他弄疼了，甩开他的手，“那到底是谁啊？温屹川是谁？”
“都说了不关你的事！”他低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诊所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吊扇还在“嘎吱嘎吱”地转着。
护士小王端着盘子从里面出来，看到我们僵着不动，有点纳闷：“怎么了？该换药了。”
温屹泽没说话，转身就往里走。我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又酸又涩。他裤兜鼓鼓囊囊的，那里藏着他的秘密，也藏着他不肯告诉我的痛苦。
我突然想起他无名指上那枚磨得发亮的银戒指，跟我手上这个是一对。初二那年在小商品市场买的，五块钱一个，说是情侣戒。当时他笨手笨脚地给我戴上，脸都红透了，说要戴一辈子。后来高中我们分开，我以为他早扔了，没想到他还戴着。
“喂！”我追上去拉住他的胳膊，“你老实告诉我，温屹川到底是谁？”
温屹泽停下脚步，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过了好久，他才慢慢转过身来，眼睛红得吓人，像是刚哭过。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下来，落在惨白的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他是我弟弟。”他声音很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每个字都带着千斤重，“我唯一的弟弟。”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疼得说不出话。上辈子的画面突然涌上来，他车祸去世后，我去他学校收拾遗物，除了几件旧衣服和一堆篮球杂志，什么都没有。当时我还傻傻地以为，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篮球痴，除了打球什么都不关心。原来不是的，原来他心里藏着这么多事，这么多苦。
“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了？”我声音有点抖，不敢看他的眼睛。
温屹泽没说话，只是拉着我走到候诊室那张破沙发上坐下。他往后靠的时候疼得皱了皱眉，额头上的冷汗又冒出来了。我想帮他擦擦，又不知道手该往哪放。
“三岁那年查出来的，”他看着自己的手，声音轻轻的，像说给自己听，“罕见血液病，医生说活不过五岁。”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了。那么小的孩子，就要面对这种事。
“我爸妈三年前出车祸去世了，留下我和弟弟。”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保险公司赔的钱早就花光了，治疗费用那么高，我一个学生...”
他没再说下去，但我明白了。王子涵就是抓住了他这个软肋，才逼他打假球的。那些所谓的"承诺书"，所谓的"故意失误"，都是为了他弟弟的医药费。
“上次车祸...真的不是意外？”我想起他之前没说完的话，心里又是一紧。
温屹泽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又迅速被愤怒取代。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他们早就盯上我了。王子涵他爸是开体育公司的，说只要我听话，就让屹川去最好的医院治疗，用最好的药...”
“所以你就答应打假球？”我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又赶紧压低，“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要是被发现了，你这辈子就完了！”
“我有选择吗？”他看着我，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一边是我弟弟的命，一边是所谓的前途。换成是你，你怎么选？”
我被他问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是啊，如果是我，我能怎么办？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等死吗？
温屹泽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弯成一团，脸咳得通红。我赶紧拍他的背，摸到他后背滚烫滚烫的，比之前还要烫。
“你怎么样？要不要叫医生？”我着急地问。
他摆了摆手，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喘着气说：“没事，老毛病了。”
“老毛病？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我盯着他，心里越来越不安。上辈子我到底错过了多少？
就在这时，护士小王走出来：“温屹泽，准备好了，可以进来换药了。”
温屹泽站起来，腿有点软，我赶紧扶住他。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歉意，有感激，还有很多我说不清楚的情绪。
“对不起，晚晚，”他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声盖住，“让你担心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这个混蛋，都这时候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废话少说，赶紧去换药。”我扶着他往里走，“对了，你弟弟...他现在在哪？”
温屹泽脚步一顿，没说话。
“我要见他。”我停下脚步，看着他的眼睛，“温屹泽，我不是外人，让我见见他。”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犹豫了好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护士带着我们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两边挂着一些旧照片，都是诊所的环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闻着让人有点昏昏沉沉的。
走到走廊尽头，护士推开一扇门：“小川，你哥来看你了。”
我跟着温屹泽走进去，心里有点紧张。病房很小，就一张病床，一个床头柜，窗户外面就是哗啦啦的大雨。病床上躺着个男孩，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脸色苍白得像张纸。但他眼睛很亮，黑葡萄似的，正好奇地看着我们。
看到他的脸，我愣住了。跟温屹泽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哥！”男孩看到温屹泽，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别动。”温屹泽赶紧过去按住他，声音里的温柔是我从没听过的，“躺着就好。”
我站在旁边，忽然不知道该干什么。这就是温屹泽用前途守护的弟弟，那个他愿意牺牲一切也要保住的人。
“哥，你怎么弄成这样了？又打架了？”温屹川皱着眉头，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温屹泽脸上的伤。
温屹泽抓住他的手，放在嘴边蹭了蹭，像哄小孩似的：“没事，跟同学打球不小心碰到的。”
“骗人，明明就是打架了。”温屹川撅着嘴，看起来有点不高兴，“你答应过我的，不跟别人打架。”
“好好好，我错了，下次不这样了。”温屹泽笑着哄他，完全不见平时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我这才发现，原来他也会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挺好看的。
温屹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把视线转向我，好奇地打量着：“你就是哥哥经常提起的林晚吧？”
我愣住了：“他...经常提起我？”
“是啊，”温屹川笑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我哥每次来看我，都会说他女朋友有多可爱，学习有多好，就是个子有点矮。”
“温屹川！”温屹泽脸一下子红了，伸手想去捂弟弟的嘴，却被躲开了。
我也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笑了笑。原来，即使在那些我以为我们已经疏远的日子里，他也一直在跟弟弟提起我。心里暖烘烘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芽。
就在这时，温屹泽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突然变了。他走到走廊去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说什么。但看他的表情，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挂了电话，他走回来，脸色阴沉得吓人。
“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王子涵他们找到这里了。”他声音很低，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他们不肯放过我们。”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么快就找来了？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温屹泽走到床边，摸了摸弟弟的头，声音温柔得让人心疼：“小川，你好好养病，哥过两天再来看你。”
“哥，你要走了吗？”温屹川眼神里满是不舍。
“嗯，哥有点事要处理。”温屹泽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发，“听话，按时吃药。”
温屹川点点头，又看了看我：“晚晚姐姐，你要好好照顾我哥，他就是个傻子，老是让人担心。”
我心里一阵发酸，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会看好他的。”
温屹泽拉着我往外走，脚步匆匆。走到诊所门口，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抱住我。他的怀抱很烫，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和淡淡的血腥味。
“晚晚，对不起，把你卷进来了。”他声音闷闷的，“要是害怕，就先走吧，我自己能应付。”
我拍了拍他的背，心里很坚定：“说什么傻话呢，要走一起走。别忘了，我们可是有情侣戒的。”
温屹泽把我抱得更紧了，好像要把我揉进骨子里似的。
就在这时，诊所的门突然被推开了，贺涵站在门口，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看起来有点狼狈。但他眼神很亮，像黑夜里的星星。
“你怎么来了？”我有点惊讶。
“不放心你。”他简单说了一句，目光扫过我和温屹泽紧握的手，眼神暗了暗，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我刚才在门口看到王子涵的车了，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了，我们得赶紧走。”
温屹泽松开我，点了点头：“我去跟医生说一声，我们从后门走。”
贺涵却突然拉住他：“等等，我刚才去缴费处的时候，看到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我们异口同声地问。
贺涵压低声音，脸色严肃得吓人：“我看到缴费记录了，给温屹川付钱的，不是王子涵个人，是他爸的公司，宏远体育发展有限公司。”
我和温屹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这不是简单的校园霸凌，也不是小孩子之间的恩怨。王子涵他爸的公司都牵扯进来了，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阴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越来越近。王子涵他们，真的找到这里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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