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车灯扫过来，把诊所的窗户照得明晃晃的，玻璃上的雨点像疯了似的横着跑。"哐当"一声巨响，门板震得风铃又尖叫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散架。
"温屹泽！你给我滚出来！"王子涵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又尖又利，混着雨声听着特别刺耳。
贺涵一把扯掉墙上的诊所布防图，指着后门的位置压低声音："从这里走，沿着小路穿过去是玉米地。"
温屹泽突然按住我肩膀，手指烫得吓人："你带小川先走。"他刚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每一声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似的，后背的纱布渗出血迹，在白衬衫上洇出深色的花。
"要走一起走！"我按住他发抖的手，余光瞥见温屹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来了，小脸煞白地抱着枕头。
"哥..."温屹川的声音带着哭腔，突然晕了过去，小手垂在床边。
"小川！"温屹泽瞳孔骤缩，转身就往病床冲。医生跟着跑进来，摸了摸男孩的额头和脉搏，急得直跺脚："高烧惊厥！不能移动！得马上降温！"
门板又被踹得哐哐响，外面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贺涵突然把我们往储藏室推："快进去！"他拉开消毒柜，里面露出个半人高的通风管道，"我之前检查过，能通向后院。"
温屹泽抱起弟弟的瞬间闷哼一声，膝盖一软差点跪下。我赶紧托住他胳膊，才发现他整条手臂都在抖。储藏室里堆满药箱，消毒水味浓得呛人，我们三个人挤在里面连转身都困难。
"你带着小川走。"温屹泽把我和弟弟往管道口推，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引开他们。"
"温屹泽你疯了？"我拽住他的衣角，摸到一手冷汗，"你现在这样子连路都走不稳！"
他突然抓住我手腕，指节咬得发白，眼睛亮得吓人："晚晚，听着。宏远体育那个账户，是我爸生前的合作伙伴。"通风管道的铁片刮着他说话的尾音，"我爸妈的车祸不是意外。"
门板"哗啦"一声被撞开，脚步声踏碎玻璃碴子的声音越来越近。贺涵突然把两大桶消毒水推倒在门口，刺鼻的气味立刻涌了进来："快走！"
温屹泽把弟弟塞进管道，又推了我一把。我爬进去时管道晃了晃，铁皮刺得手心火辣辣的疼。等我回头想拉他，却看见他抓着门框剧烈咳嗽，血丝从嘴角渗出来。
"记得去老房子...找蓝色铁盒。"他笑了笑，血腥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扑到我脸上，"戒指...我还戴着呢。"
管道突然剧烈震动，有人踹了储藏室的门。我咬着牙往前爬，弟弟温热的小手攥着我的衣角，烧得直哼哼。雨声从管道缝隙灌进来，把身后的叫骂声泡得发黏。
爬到出口时才发现外面是猪圈，猪粪的臭味混着雨水腥气直冲鼻子。我刚把小川抱出来，就听见贺涵在前面喊："这边！"他怀里抱着个铁锹，裤腿全是泥。
"温屹泽呢？"我这才发现管道口只有我们三个人。
贺涵没说话，突然拽着我往玉米地跑。身后传来摩托车引擎的轰鸣，车灯像鬼火似的在雨里飘。玉米叶割得脸生疼，脚下的泥坑深一脚浅一脚，小川在我怀里烧得厉害，嘴里哼哼唧唧地喊哥哥。
"把他给我。"贺涵突然停下脚步，接过昏迷的男孩背在身上，"你往东边跑，去村委会借电话报警。"
"那你怎么办？"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泥。
"我引开他们。"他把铁锹塞给我，"这玩意儿防身。"玉米叶扫过他的脸，在路灯下能看见他耳尖通红，"要是温屹泽那混蛋敢有事，我饶不了他。"
摩托车声越来越近，我咬咬牙往东边跑。没跑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巨响，扭头看见贺涵把路边的柴火垛踢到了路中间，火光在雨里炸开一团暖黄。
我跑到村委会时浑身是泥，拍了半天铁门才有个老头举着灯出来："谁啊？大半夜的..."
"打电话！报警！"我抓住他的胳膊死活不撒手，直到听见电话拨通的忙音，才觉得腿一软顺着铁门滑坐在地上。雨水从屋檐滴下来，在面前砸出小小的水花，我盯着自己的手发呆——无名指上那枚五块钱的银戒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挂断了一半，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冷光。
警车的笛声由远及近时，雨突然小了。我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看着红蓝交替的光映在积水坑里，把整个世界都晃得乱七八糟。有个警察过来问情况，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脑子里全是温屹泽咳血的样子。
突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一抬头看见贺涵背着小川跑过来，额角还在流血。"温屹泽呢？"我跳起来抓住他胳膊。
"他跑掉了。"贺涵把弟弟放在长椅上，声音哑得厉害，"我把他塞进拖拉机后斗，让老陈叔拉到邻村了。"
小川突然哼唧了一声，我赶紧摸他额头，烫得吓人。警察说要等救护车，我咬着牙抱起他就往乡卫生院跑。贺涵在后面喊我等等，我没回头——我怕一回头，眼泪就该掉下来了。
卫生院的急诊灯亮得晃眼。小护士给小川量体温时直咂舌："40度2，都烧抽风了。"扎针的时候男孩突然抓住我的手，迷迷糊糊地说："姐姐，我哥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蹲在床边，看着他苍白的小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你哥才不会不要你。"我把耳朵贴近他嘴边，"他就是个傻子，最大的傻子。"
小川烧得不清醒，抓着我的手却很紧。我看着他无名指上那枚和温屹泽一模一样的戒指，磨得发亮的银圈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屹"字。初二那年他非要跟着温屹泽来小商品市场，攥着皱巴巴的五块钱买了这个戒指，蹲在地上刻字刻得满手是血。
"警察同志，孩子家长联系上了吗？"医生突然在门口问。
我心里一紧，赶紧站起来："我是他姐姐，有什么事跟我说。"
警察皱着眉头翻看记录："我们联系了市医院，这孩子的治疗档案有点问题。"他推了推眼镜，"有个匿名账户，昨天刚预付了五十万的治疗费。"
我的手猛地一抖，差点碰倒输液瓶。五十万？王子涵他爸明明说要断了小川的药，逼温屹泽打假球。
贺涵突然撞开门冲进来，浑身湿淋淋的："查到了！宏远体育前年就被举报打假球，后来不知怎么压下去了！"他把手机举到我面前，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新闻报道，"温屹泽他爸，当年就是宏远的主力后卫！"
小川突然哭起来，断断续续地喊冷。我握住他冰凉的小手，突然想起温屹泽说过的话。老房子，蓝色铁盒。
"贺涵，借我摩托车。"我抓起他扔在地上的车钥匙，"带我去温屹泽老家。"
雨又下起了毛毛细雨，摩托车在泥路上打滑。贺涵把头盔让给我，自己顶件雨衣，雨水顺着他下巴往下滴："你知道地址？"
"知道。"我盯着前方被车灯撕开的雨幕，"初一那年他带我去过，说等他长大了要在院子里种满梧桐树。"
老房子在山坳里，院墙塌了一半，院门上的铜锁生满绿锈。我用石头砸开锁时手都在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迎面扑来一股霉味。
"你找什么？"贺涵举着手电光跟进来，光柱扫过结满蛛网的堂屋。
"蓝色铁盒。"我冲进里屋，他爸妈的结婚照还挂在墙上，玻璃裂了道缝。床头柜的抽屉锁着，我抄起桌上的铁疙瘩砸了好几下才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沓文件，最上面是温屹泽初中球队的合影。他站在最后一排，偷偷把我半长的马尾辫抓在手里，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找到了！"贺涵突然喊道。他蹲在床底，拖出个积满灰尘的蓝色铁盒，上面印着褪色的小熊图案——是我小学时送他的生日礼物。
盒子没锁，一打开我就愣住了。里面没有照片也没有信，只有一沓厚厚的医院缴费单，最下面压着张泛黄的死亡证明。
"温...温志明？"贺涵念出上面的名字，"这是..."
"他爸。"我的声音抖得厉害，手指抚过死亡日期——三年前，跟温屹泽说的车祸时间差了整整一年。诊断结果那栏写着：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铁盒最底下还有张银行卡和叠着的信纸。我展开信纸时，几张照片掉了出来。最上面那张是穿着球衣的男人搂着两个男孩，小的那个抱着篮球笑得眯起眼，跟温屹泽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
"原来..."贺涵的声音突然顿住，照片从我手里滑下去，飘在积灰的地板上。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被雨水洇得有点模糊：
屹川要好好的，替哥哥活下去。
\[未完待续\]我蹲在积灰的地板上，指尖抚过照片背面"替哥哥活下去"那行字，突然想起初二那年温屹泽趴在课桌上，用圆规尖在胳膊上刻字的样子。血珠渗出来的时候，他还咬着笔杆冲我笑："晚晚你看，我弟弟名字里也有个'屹'字。"
那时候小川刚转来我们班，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课本边角卷得像海带。温屹泽每天早上都会塞给弟弟两个茶叶蛋，自己啃干面包，却跟我们吹牛说他弟是易胖体质得减肥。
"所以温屹川..."贺涵的声音里带着颤，"其实是温屹泽？"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光从云缝里漏出来，照见铁盒底层那沓泛黄的诊断书。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确诊日期是十年前。照片里穿着球衣的小男孩笑靥如花，胸口号码牌被雨水洇开，依稀能辨认出是"7"号——温屹泽现在的球衣号码。
摩托车引擎突然在院墙外低吼起来。我和贺涵同时跳起来，他抄起墙角的扁担，我抓起铁盒就往门后躲。门缝里透进两道白晃晃的光，轮胎碾过碎石路的声音让心脏跳到嗓子眼。
"出来吧，我知道你们在里面。"
是温屹泽的声音。
贺涵举着扁担的手松了松，我推开木门时，看见月光落在他锁骨处的纱布上。血渍已经变黑，衬衫袖子卷到小臂，露出被玻璃划破的伤口，还在往下滴血。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我攥着铁盒的边角，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他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手里的盒子。风把他额前的湿发吹起来，露出眉骨处的淤青："小川怎么样了？"
"住院了，烧到40度2。"贺涵突然开口，扁担"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五十万的治疗费是你付的？"
温屹泽喉结动了动，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封口处印着体育彩票中心的logo。他递给我的时候，指缝里夹着张撕碎又粘好的诊断书——患者姓名那一栏写着"温屹川"，照片上是十岁的温屹泽，穿着蓝白校服，板着脸瞪镜头。
"宏远体育给的签字费。"他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打假球赢一场给五万，输一场二十万。"信封里掉出张银行卡，和铁盒里那张一模一样，"我爸当年就是拿了输球的钱，才凑够第一期化疗费。"
我突然想起小川无名指上那枚戒指，磨得发亮的"屹"字旁边，还有道浅浅的刻痕。那是初二那年温屹泽帮他刻的，当时我还笑话歪歪扭扭的像虫子爬，他却红着脸说弟弟手劲小，刻不好。
"你早知道对不对？"我把铁盒摔在他面前，照片散了一地，"从一开始你就知道王子涵他们要找的人是你！你故意让小川用你的名字住院，故意..."
"林晚！"贺涵突然拽住我的胳膊，可我已经看见温屹泽弯腰捡照片时，后颈露出的淡青色针孔。不止一个，新旧叠在一起，像串起来的青葡萄。
"那些药..."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想起他每次剧烈咳嗽后吃的白色药片，"不是感冒药对不对？"
温屹泽把照片一张张理好，动作慢得像在放慢镜头。最上面那张父子三人的合影被他摩挲得发亮，穿着7号球衣的小男孩搂着弟弟的肩膀，两个孩子笑得露出小虎牙。
"是靶向药。"他终于开口，把照片塞进铁盒锁好，"我爸当年没撑过第三期。"
山风突然灌进院子，吹得老槐树沙沙作响。月光把我们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铁盒上的小熊图案在风里微微发亮——那是我十岁生日时送他的礼物，当时他把铁盒宝贝得不行，说要存满我们以后的照片。
"所以老房子..."我突然想起什么，抓住他手腕，"你让我来老房子根本不是为了找证据？"
温屹泽没说话，只是把铁盒塞进我怀里，掌心烫得吓人。远处传来救护车的笛声，越来越近，他突然按住我肩膀，手指节泛白："警察是不是在卫生院？"
贺涵脸色骤变："你想干什么？"
"把他们引开。"他转身就往摩托车走，钥匙在手里转得哗啦啦响，"王子涵他爸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带着小川去省城，铁盒里有地址..."
"温屹泽！"我抓住他流血的胳膊，血腥味混着泥土气息扑进鼻子，"你以为你是 superhero 吗？每次都这样自以为是地..."
"因为我是哥哥啊。"他突然笑了，扯动嘴角的伤口，血丝渗出来，"从小我爸就说，哥哥要保护弟弟。"
摩托车引擎突然咆哮起来，车灯撕开沉沉夜色。我追出去的时候，只抓住一片扬起的尘土。贺涵拽着我往玉米地跑，远处红蓝交替的警灯越来越近，把整片山坳照得像个舞台。
"他要去自首！"我拼命挣扎，铁盒硌得肋骨生疼，"他想一个人扛下来！"
"你想让小川再失去一次哥哥吗？"贺涵突然吼道，雨声又大了起来，砸在玉米叶上噼啪作响，"温屹泽说得对，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证据去找那个地址！"
警笛声从老房子方向传来，又渐渐远去。我瘫坐在泥地里，怀里的铁盒烫得像团火。最底下那张银行卡滑出来，背面用铅笔写着串数字——是小川的生日。旁边还有行更小的字，被磨得快要看不清：
"晚晚的戒指，等我拿了冠军就换个金的"
玉米地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贺涵抄起地上的砖头，我握紧铁盒站起来。月光下，两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从玉米地里钻出来，手里的钢管在夜里闪着冷光。
其中一个我认得，是王子涵他爸公司的副总，昨天在医院走廊撞过我一下。他嘴角叼着烟，烟头在黑暗里明灭："温屹泽那小子跑了，倒是把证据给我们送来了。"
贺涵突然把我往身后推："往东边跑，去村委会！"他捡起地上的扁担，木棍擦过地面火星四溅，"告诉警察，宏远体育打假球的账本在..."
钢管砸在扁担上的闷响打断了他的话。我看见贺涵晃了晃，额角的血滴在泥地里，绽开一小朵红梅花。铁盒从怀里滑出去的时候，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说账本？"
副总笑得露出黄牙："小姑娘挺机灵。"他用钢管指了指我，"要么跟我们走，要么..."
警笛声突然从西边传来，由远及近。副总脸色一变，抓起掉在地上的铁盒就往玉米地跑。我扑过去抱住他的腿，泥土混着血水流进眼睛里："把盒子还给我！那是屹川的命！"
混乱中不知道谁踩了我手背，疼得眼前发黑。恍惚间看见贺涵举起砖头砸在另一个人后脑勺上，听见铁盒落地的声响，闻到泥土被鲜血浸透的腥甜。
然后，世界突然安静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玉米地里，警灯在头顶旋转。贺涵趴在我旁边，嘴里还在嘟囔："别碰我...我可是练过散打的..."
铁盒被小心地放在田埂上，锁扣裂开一道缝。我爬过去打开它，突然发现最底下多了个录音笔，黑色的外壳还沾着泥——是贺涵口袋里那个，他说要录下王子涵威胁人的证据。
按播放键的时候，我的手抖得厉害。滋滋的电流声后，响起温屹泽带着喘息的声音："爸，我找到愿意骨髓配型的人了...医生说成功率有60%...对，是个女孩..."
录音突然被电流声切断，接着是王子涵嚣张的笑："姓温的，要么打假球，要么你弟弟明天就停药...哦对了，你那个小女朋友好像还不知道你是白血病晚期吧？"
我捂住嘴，尝到血腥味。铁盒里的小熊图案正对着我笑，十年前温屹泽把它送给我的时候，也是这么笑着说："晚晚，等我弟弟病好了，我们三个人一起...去看海。"
警车里跳下两个警察，手电筒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我把铁盒紧紧抱在怀里，突然想起温屹泽临走前说的地址——市医院住院部，肾内科302病房。
原来他说的不是带小川去省城，是让我们去找那个愿意骨髓配型的人。
夜风卷起玉米叶，沙沙地响，像谁在低声说话。我摸了摸无名指上断裂的银戒指，金属边缘扎进肉里，渗出血珠。
明天，就是王子涵说的打假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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