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死死抠进掌心,警徽冰冷的棱角和被它边缘割破的伤口混合着弟弟林燃尚未完全冷却的血,带来一种尖锐而粘稠的痛楚。这痛楚像一根烧红的探针,刺穿着麻木的神经,维系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
嗒。嗒。
粘稠的血脚印,在技术科走廊冰冷光滑的地砖上延伸。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拖拽着千钧枷锁,警靴踏地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长廊里空洞回响,敲打着每一根紧绷的神经。两侧办公室的门紧闭着,但我知道,门后必然有窥探的眼睛,惊疑不定地追随着我这个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归来的队长。
老马沉默地跟在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他的呼吸粗重而压抑,眼神复杂地在我背上逡巡。他没有试图阻拦,也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刚才审讯室里的血与泪,弟弟临死前那声泣血的“哥哥”,以及那双凝固在深渊里的眼睛,已经彻底堵死了所有通往“正常”的路径。
推开技术科厚重隔音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电子元件、散热风扇和浓烈咖啡因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灯火通明,巨大的服务器阵列发出低沉的嗡鸣,几面监控屏幕墙闪烁着幽蓝的光,映照着一张张年轻却写满疲惫和惊惶的脸。
所有的交谈声、键盘敲击声,在我踏入的刹那,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断,戛然而止。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惊恐、茫然、不知所措,像一层无形的冰霜,瞬间覆盖了整个空间。他们的视线黏在我被暗红色血液浸透大半的前襟,黏在我脸上干涸的血污和泪痕,更黏在我那双深不见底、燃烧着幽暗冰焰的眼睛上。
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
我无视了这些目光,径直走向中央最大那面屏幕墙前站着的技术科负责人,赵峰。他四十多岁,头发稀疏,眼镜片后的眼神素来以冷静刻板著称,此刻却罕见地失去了焦距,手指无意识地在控制台上敲击着,透露出内心的巨大波澜。
“林…林队……”赵峰的声音干涩,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试图避开我胸前那片刺目的暗红,却又无法控制地将目光落在上面,脸色愈发苍白。
“最高权限。”我的声音响起,嘶哑,却异常平稳,如同冻土层下奔涌的暗河,带着冻结一切的意志,“激活。现在。”
赵峰浑身一震,眼神猛地聚焦,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林队!最高权限需要市局一把手和……”
“我说,激活。”我打断他,没有任何提高音量,只是那双空洞死寂、深处却跳跃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死死锁定了他的瞳孔,“一切后果,我担。”
那目光里的东西,让赵峰后面所有的话都冻结在了喉咙里。他仿佛看到了比审讯室血案更可怕的东西。他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猛地一咬牙,手指在控制台上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敲击。屏幕墙中心的主屏幕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一行巨大的金色授权码如同燃烧的烙印般滚动出现,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寂静的技术科里回荡:
“最高权限已激活。身份验证:林屿。权限范围:全域。”
整个技术科死一般寂静,只有服务器风扇的嗡鸣和电子音的余韵在回荡。年轻的警员们大气不敢出。
“目标一,”我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在寂静中砸落,“调取。时间范围:二十年内。关键词:未侦破悬案。关联标记:‘蝙蝠’、‘鸟’类特殊符号、图腾、印记。任何形式出现。筛选优先级:最高。”
指令清晰、冰冷,不带一丝犹豫。赵峰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跳跃,指令被迅速输入。巨大的屏幕墙开始疯狂滚动数据流,无数尘封的案卷编号、模糊的现场照片、残缺的证物记录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冰冷的数字和图像在幽蓝的背景下闪烁,勾勒出一条条通往黑暗深渊的路径。
“目标二,”我的视线扫过屏幕上那些飞速掠过的、带着不祥气息的旧案标记,声音更沉,“建立独立加密数据库。代号:‘归巢’。导入范围:林烬,真实身份林燃,所有生物样本信息、审讯记录、现场勘查报告、关联证物信息……以及,”我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技术科刚刚恢复的,那部损毁手机云端相册内,所有图像数据。”
“导入完成,加密等级设定?”赵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绝密级。访问权限:单一。”我的声音斩钉截铁,“密钥,由我本人生物特征绑定。”
“单一权限?!”旁边一个年轻的警员忍不住失声惊呼,随即立刻捂住了嘴,脸色煞白。这意味着整个庞大的、关联着“弦音”连环血案和我弟弟林燃死亡的核心数据库,将只对我一人开放。这是前所未有的孤注一掷。
赵峰深吸一口气,手指沉重地敲下确认键。屏幕上,一个由无数旋转的、带有抽象蝙蝠翼轮廓的暗金色线条构成的漩涡图标缓缓成型,下方标注着冰冷的代号:Nest Return。它像一个独立于系统之外的、深不见底的幽暗巢穴,吞噬着所有指向“他们”的秘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出现在技术科门口,是法医室的老陈。他脸色比之前打电话时更加灰败,眼神躲闪,手里紧紧捏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仿佛那里面装着的是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他的目光扫过技术科压抑的气氛,最终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深切的、混杂着同情和恐惧的复杂情绪。
“林…林队……”老陈的声音嘶哑,他走到我面前,脚步有些虚浮,犹豫着将手中的证物袋递了过来。
袋子里面,正是林燃临死前从指缝滑落的那一小截染血的金属丝。此刻在技术科明亮的灯光下,它显露出更多的细节:极其纤细,比大提琴弦更甚,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并非纯银或钢的暗金色泽,表面有着极其细微的螺旋纹路。一端似乎有被暴力折断的痕迹,另一端则异常尖锐。血污覆盖了大部分,但尖端处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嵌入其中的、比针尖还小的幽蓝光点,在强光下隐约可见。
“就是这个……”老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我们在清理……小林……遗体的时候,在他紧握的左手拳头里发现的……嵌在掌心肌肤里很深……费了很大劲才取出来……”他顿了顿,艰难地补充,“另外……他的左手无名指指甲缝深处……我们刮取到了极微量的……不属于他的皮肤组织和血迹……非常陈旧……几乎降解……但还能做基础比对……”
无名指?指甲缝?陈旧的他者组织?
林燃最后那句破碎的遗言——“去找……他们还在……看着”——再次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尖锐回响!这不是偶然!这是他用生命留下的、指向“他们”的坐标!
我的呼吸骤然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目光死死锁定在证物袋里那截染血的暗金细丝上,那点微弱的幽蓝光点,像一只来自深渊的冰冷眼睛。
“东西给我。”我伸出手,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老陈的手明显抖了一下,但还是将证物袋小心翼翼地放在我染血的掌心。冰冷的塑料触感混合着金属的坚硬和血迹的粘腻。
“指甲缝的样本,立刻加急做DNA和病理分析。独立送检,报告直接导入‘归巢’。”我的命令没有丝毫停顿,目光转向赵峰,“同步!扫描分析这截金属丝的所有物理和化学特性!材质、工艺、可能的来源……特别是那个光点!我要知道它是什么!现在!”
“是!”赵峰立刻应声,迅速接过证物袋,递给旁边一个脸色煞白但操作熟练的女技术员。高精度的扫描仪和光谱分析设备立刻启动,冰冷的激光束打在染血的金属丝上。
技术科再次陷入一片紧张的死寂,只有机器运转的低鸣和键盘急促的敲击声。屏幕上,“归巢”数据库的图标静静旋转,无数尘封的“蝙蝠”标记旧案信息如同幽灵般在其中穿梭、比对。
时间在焦灼中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老马和老陈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我如同一尊凝固的血色雕像,矗立在屏幕墙前,只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疯狂滚动的数据和那截正在被精密仪器剖析的致命金属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林队!有发现!”那个女技术员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尖锐变调!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材质分析出来了!”她的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调出数据图谱,“主体是……是某种未知的合金!基底是钛,但掺杂了极高纯度的钯和……和一种无法识别的稀有元素!结构致密度远超已知任何军用或航天材料!表面螺旋纹路是……是超精密蚀刻形成的微型电路!那个蓝光点……是……是一个纳米级的信号发射器!还在……还在发出极其微弱的周期性脉冲信号!”
未知合金?纳米级信号发射器?还在发出信号?!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们还在看着!他们一直都知道!
“信号源定位!”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在……在做了!信号太微弱,而且被加密了,需要时间……”女技术员手指在键盘上舞成一片残影,额头布满冷汗。
“报告!报告!”另一个负责数据比对的年轻警员也猛地跳了起来,声音带着巨大的惊恐,“‘归巢’数据库关联比对!二十年前!编号XC-990317!南郊化工厂女工失踪案!现场……现场遗留的受害者发卡上……提取到半个模糊的……油渍指纹印!那油渍里……检测出……检测出和这截金属丝表面残留物……高度相似的……未知合金成分微粒!”
嗡——!
大脑深处仿佛引爆了一颗炸弹!二十年前!南郊化工厂!那个案子……那个案子发生的时间……正是林燃被拐走后的第三天!地点……就在当年发现疑似林燃被丢弃衣物地点的附近!
巧合?不!这世上没有这样的巧合!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冰冷的电子数据和染血的证物面前,正被缓缓撕开它庞大而狰狞的一角!跨越了二十年的黑暗,如同潜伏的毒蛇,终于露出了它致命的獠牙!
“信号源!锁定没有!”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绷而嘶哑变形,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刺向那个正在疯狂操作的女技术员。
“快…快了!信号太飘忽……它在……它在移动!等等……锁定了一个大致区域……”女技术员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因为紧张而僵硬,“信号源……信号源指向……指向……”
她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瞳孔因为巨大的惊骇而缩成了针尖!
“指向……市局内部!就在……就在这栋大楼里!!”
轰——!
如同平地惊雷!整个技术科瞬间炸开了锅!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惶和怀疑!内鬼?就在身边?就在这代表着秩序与安全的堡垒内部?!
市局大楼内部!信号源就在这里!就在我们身边!
女技术员那句带着哭腔的尖叫,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技术科每一个人的耳膜。恐惧像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键盘敲击声戛然而止,十几道目光带着极致的惊惶和难以置信,如同受惊的鸟群,疯狂地扫视着周围熟悉的面孔、冰冷的设备、紧闭的门窗。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氧气,只剩下沉重的窒息感和服务器风扇疯狂加速的嗡鸣。
“不可能!”
“开什么玩笑!”
“信号是不是被干扰了?!”
压抑的、带着颤抖的质疑声在死寂中零星爆开,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内鬼?那个神秘组织“他们”的爪牙,就潜藏在这座守护着城市安全的中枢神经里?就在每天一起工作、一起出勤、甚至一起在食堂吃饭的同事之中?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比审讯室的血腥味更令人作呕。
老马和老陈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神锐利如鹰隼,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配枪,身体绷紧,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技术科每一张惊惶失措的脸。
赵峰猛地扑到控制台前,一把推开那个几乎瘫软的女技术员,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了残影,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扭曲:“加强信号过滤!排除内部设备干扰!启动物理空间扫描!快!”
屏幕上,代表信号源的红色光点依旧在代表市局大楼三维结构的虚拟模型内部疯狂闪烁、跳动,如同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无法精确定位,却明确无误地昭示着它的存在——就在这栋建筑之内!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和恐惧达到顶点的时刻——
“林队!那个金属丝的信号……那个蓝点……”女技术员瘫坐在地上,指着旁边还在进行光谱分析的仪器屏幕,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它……它刚刚……闪烁频率……突然……加快了!”
嗡!
仪器屏幕上,代表那枚纳米级信号发射器脉冲的波形图,原本是规律而微弱的起伏,此刻却像被注入了强心针,骤然变得密集、尖锐!那幽蓝的光点在证物袋里,仿佛也呼应般地、极其短暂地亮了一下!
它在回应!
它在和那个隐藏在大楼内部的信号源进行着某种……同步?!
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沿着我的脊椎疯狂爬升!他们知道!他们一直都知道证物到了技术科!他们在看着!在听着!甚至……在嘲弄!
“切断所有非必要外部网络连接!物理隔离分析设备!”赵峰嘶吼着下令,额头上青筋暴起。
“封锁技术科所有出入口!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老马的咆哮声同时响起,他猛地拔出了配枪,眼神凶狠地扫视全场,“所有人!待在原地!不准动!不准碰任何通讯设备!”
命令如同炸雷,技术科瞬间陷入更深的兵荒马乱。警员们有的冲向门口,有的手忙脚乱地拔网线,有的则僵在原地,脸色惨白,不知所措。拔枪的动作加剧了恐慌,压抑的抽泣声在角落里响起。
一片混乱中。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风暴中心唯一静止的礁石。
所有的喧嚣、恐惧、命令、拔枪的动作……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掌心那枚被我死死攥着、棱角深陷皮肉的染血警徽,传来清晰而冰冷的触感。还有眼前屏幕上,那个在虚拟大楼模型里疯狂闪烁、如同挑衅般跳动着的红色光点。
林燃最后涣散的眼神,那双凝固在深渊里的、带着巨大悲悯和刻骨嘲讽的眼睛,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我们……都在地狱里……”
“只是……你戴着警徽……”
呵。
一声极轻、极冷、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嗤笑,从我染血的唇边溢出。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攥着警徽的手。粘稠的血污顺着指缝渗出,滴滴答答,落在脚下冰冷的地砖上。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不解、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注视下——
我将那枚沾满弟弟鲜血、象征着我半生信念的银色盾牌,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决绝地……
砸向了面前巨大的屏幕墙!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
坚固的强化玻璃屏幕瞬间炸开无数蛛网般的裂纹!那枚染血的警徽,如同嵌进血肉的子弹,深深砸进了屏幕中央!正好钉在那个疯狂闪烁的红色信号源光点上!
刺眼的电火花猛地从碎裂的屏幕内部迸射而出!被砸中的区域瞬间变成一片跳动着乱码和雪花的漆黑!虚拟大楼模型和那个嚣张的红点,在剧烈的闪烁后,彻底消失!
整个技术科,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狂暴至极的一幕彻底震住了。碎裂的屏幕,跳动的电火花,嵌在屏幕中央、如同耻辱柱般钉在那里的染血警徽……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疯狂而绝望的画面。
我缓缓放下手臂,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一片惨白,掌心被警徽边缘割开的伤口更深,鲜血淋漓。但我感觉不到痛。
我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冰冷、缓慢、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专注,一寸寸地扫过技术科里每一张惊魂未定的脸。赵峰脸上的震惊和不解,老马眼中的担忧和焦虑,老陈的恐惧和茫然,女技术员的瘫软,年轻警员们的不知所措……
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不自然的肌肉抽动,每一道躲闪的目光,都在我此刻被仇恨和绝望淬炼过的感知中,被无限放大。
“眼睛……”
我的声音响起,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铁锈,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就在我们中间。”
话音落下,我猛地转身,拖着沉重染血的步伐,不再看身后那片狼藉和一张张惊恐的脸,径直走向技术科通往内部走廊的门。厚重的门无声滑开。
门外,是市局大楼冰冷、空旷、灯火通明的走廊。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我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扭曲而孤独。
没有停留。
一步,一步。
警靴踏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沉重而单调的回响。嗒。嗒。嗒。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被放大,如同孤独的心跳,又如同走向刑场的鼓点。
走廊两侧的办公室门紧闭着,像一只只沉默而警惕的眼睛。我知道,在那扇扇门后,有无数双眼睛正透过门缝、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窥视着走廊里这个浑身浴血、如同复仇恶灵般独行的身影。
空气冰冷,带着消毒水和尘埃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细碎的冰碴,刺痛着肺腑。左肩那道与林燃一模一样的陈旧疤痕,隔着被血浸透的布料,传来一阵阵清晰的、如同被唤醒的隐痛。那是二十年前共同留下的印记,是血脉的证明,如今却成了最残酷的讽刺和最深重的枷锁。
弟弟的血已经冰冷,粘在我的皮肤上,渗进警服的纤维里。那冰冷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刚刚失去的一切,以及那用生命换来的、指向深渊的线索。
信号源在市局内部。
眼睛就在我们中间。
“他们”还在看着。
这三个冰冷的结论,如同三把烧红的匕首,反复搅动着我的神经。
走廊尽头,是法医解剖室冰冷的金属大门。门上的红灯亮着,显示“工作中”。
我的脚步在门前停住。
抬起手,那只沾满血污、微微颤抖的手,按在了冰冷的金属门把手上。门把手光滑、坚硬,带着一种属于死亡和仪器的绝对冰冷。
咔哒。
一声轻响,门锁弹开。
一股比走廊更甚十倍、混合着浓烈消毒水、福尔马林和……某种若有若无的、属于死亡本身的、冰冷而微甜的铁锈气息,猛地扑面而来,瞬间灌满了我的鼻腔和肺叶。
解剖室里光线惨白,冰冷得如同冰窖。巨大的不锈钢解剖台位于房间中央,上方是无影灯刺眼的光束。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凝结的寒意。
解剖台上,覆盖着一块刺眼的白布。白布勾勒出一个瘦削而僵直的人形轮廓。白布边缘,一只苍白、毫无血色、属于少年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手腕处还残留着看守所橘黄色马甲的纤维碎屑和……清晰的手铐勒痕。
那是林燃。
我的弟弟。
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我踉跄了一步,手死死扶住冰冷的门框,指甲在金属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口涌上浓烈的腥甜。
目光死死钉在那块白布上,钉在那只垂落的手上。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被一片猩红的血色覆盖。审讯室里那喷溅的鲜血、林燃最后疯狂而清醒的眼神、那声泣血的“哥哥”……所有的画面如同失控的胶片,在眼前疯狂闪回、叠加!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从齿缝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我一步一步,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挪到解剖台前。每一步,都重若千钧。冰冷的寒气从解剖台不锈钢表面渗透出来,侵袭着身体。
颤抖的、染血的手,缓缓抬起,伸向那块覆盖着弟弟遗体的白布。
指尖触碰到冰凉粗糙的布料边缘。
就在即将掀开的刹那——
解剖室角落,一个连接着监控设备、处于待机状态的电脑屏幕,毫无征兆地,猛地亮了起来!
幽蓝的光瞬间刺破了惨白的空间!
屏幕上没有图像,只有一行冰冷的、如同用鲜血书写的、不断闪烁跳动的猩红色英文单词:
WELCOME BACK, BROTHER
嗡——!!!
大脑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炸裂!所有的悲痛、眩晕、混乱,在这一行字的刺激下,瞬间被一种冻结灵魂的、无边的愤怒和冰冷的杀意所取代!
他们知道!他们一直在看着!看着我走进这里!看着我靠近弟弟的遗体!他们甚至……在嘲弄!
“啊——!!!”
一声再也无法压抑的、混合着滔天恨意和巨大悲怆的嘶吼,如同受伤孤狼的嗥叫,猛地从我胸腔深处爆发出来,狠狠撞在法医室冰冷的墙壁上,发出绝望的回响!
我猛地掀开了覆盖在林燃身上的白布!
弟弟苍白、毫无生气的脸暴露在惨白的无影灯光下。他双眼紧闭,嘴唇微张,脖颈上那道被琴弦勒断的致命伤口经过初步清理,依旧狰狞可怖,像一张无声呐喊的嘴。他看起来那么安静,又那么脆弱,仿佛只是睡着了,只是做了一个漫长而痛苦的噩梦。
然而,就在他苍白的左手腕内侧,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印记,暴露在灯光下——
那是一个用某种特殊墨水刺上去的、极其精细的、线条冷硬抽象的图案。
一只……
收拢了翅膀的……
金属蝙蝠。
嗡!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这个标记!和照片里黑衣人手套上的标记!和林燃最后掉落的金属丝可能关联的标记!
它就在弟弟身上!就在他皮肤上!一个无声的烙印!一个属于“他们”的、永恒的耻辱印记!
“燃燃……”破碎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带着血沫。我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悲怆,轻轻抚上弟弟冰冷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只有死亡彻底的冰冷和僵硬。
视线被汹涌的泪水彻底模糊。我俯下身,额头抵在解剖台冰冷的不锈钢边缘,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压抑了太久的悲痛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滔天的恨意,在冰冷的法医室里无声地奔涌、咆哮。
就在这时。
被我死死攥在另一只手里的、那截染血的暗金色金属丝证物袋,边缘处,那个极其微弱的幽蓝光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再次极其短暂地、清晰地……
闪烁了一下。
如同深渊的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