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

冰冷的枪口紧贴着眉心的皮肤，那金属特有的坚硬和死亡的寒意，透过薄薄的皮肉，直抵颅骨。沈曼青的眼神如同淬火的刀锋，死死钉在我的瞳孔深处，里面翻涌的情绪风暴几乎要将我吞噬——愤怒、被愚弄的耻辱、赤裸裸的杀意，还有一种……被某种更强大的、无法言说的东西强行压制住的、近乎疯狂的执拗。

“钥匙？”我迎着她的目光，舌尖尝到了颈侧伤口渗出的血腥味，铁锈般的咸腥在口腔里弥漫。我扯出一个近乎破碎的笑，声音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嘲弄，“沈组长，您指哪一把？是您后腰上那个，差点被我‘偷’走的硬盒子？还是……‘影子’想从我身上撬开的、您也想要的东西？”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顶在我眉心的枪口因用力而微微下陷，指关节白得吓人。显然，我精准地戳中了她的要害。她后腰的暗格，以及“影子”口中的“钥匙”，两者之间必然存在某种她不愿承认的、致命的联系。

“少废话！”她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交出来！否则……” 她微微偏了偏枪口，冰冷的金属划过我的额角，留下火辣辣的触感，最终稳稳地停在太阳穴上，“下一颗子弹，不会再是‘意外’。”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休息室里浓重的硝烟和血腥味刺激着鼻腔，地上“影子”留下的那滩暗红血迹像一只不祥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场僵持。我毫不怀疑沈曼青此刻扣下扳机的决心。军统的“黑寡妇”，从不虚张声势。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窒息边缘，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她回来了！她为什么回来？仅仅是为了“钥匙”？如果只是为了杀我灭口或夺回东西，她大可在“影子”得手后，或者等我离开百乐门再动手，更干净利落。她偏偏在最危急的时刻，如同煞神般撞开了那扇门，用她的子弹逼退了“影子”！

她刚才那句嘶吼——“放开她！‘影子’！你的目标是我！”——那里面蕴含的狂怒和……焦灼，绝非伪装。她不想我死在“影子”手里？为什么？

电光火石间，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成型。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动作小心翼翼，避免任何可能刺激她的举动。指尖，沾着我颈侧的血，还有一丝……“影子”伤口溅上的、更为粘稠的暗红。

我的目标，不是她顶在我太阳穴上的枪，也不是我藏在身上的勃朗宁。而是——我旗袍高开衩的边缘，那个极其隐秘的暗袋。

沈曼青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定我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枪口纹丝不动，随时准备击发。

我的指尖探入暗袋，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微型胶卷盒——那个本该属于她后腰暗格的东西。我能感觉到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限，如同即将扑杀猎物的猛兽。

但我没有拿出来。

我只是隔着薄薄的丝绸旗袍布料，用指尖，轻轻按住了那个硬物。然后，我抬眸，再次迎上她燃烧着风暴的眼睛。

“沈组长，”我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影子’没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受伤了，但他不会走远。他背后的雇主，既然能请动他，就不会轻易放弃。今晚，你和我……”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滩刺目的血迹，又回到她绷紧的脸上，“……都成了他的猎物。”

沈曼青的呼吸似乎滞了一瞬，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你后腰的伤，”我继续，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看似挺直的腰背，“还有‘影子’的出现，都说明了一点：有人，或者说有股势力，在我们背后，同时向军统的利刃和……你们口中的‘夜莺’，亮出了獠牙。他们要的，恐怕不只是我们其中一个的命，或者某一把‘钥匙’。”

我微微前倾身体，尽管太阳穴上的枪口冰冷依旧，但我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逼近感，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混杂着硝烟与冷冽皂角香的灼热气息。

“那个胶卷，”我的指尖隔着旗袍，用力按了按那硬物，“它在你身上，在我身上，都一样危险。‘影子’和他的雇主，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持有它的人。沈曼青，你比我更清楚，单打独斗，我们谁都活不过今晚。” 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蛊惑，也带着一丝冰冷的现实，“想活命，想弄清楚这滩浑水底下到底是什么，我们没得选。”

沈曼青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的风暴并未平息，反而更加汹涌。杀意、挣扎、被看穿的狼狈、以及对局势的清醒认知，在她眼底疯狂地交织、碰撞。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只有我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我能感觉到她握枪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内心剧烈的冲突。太阳穴上那冰冷的触感，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犹豫的温度。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极远地方的爆炸声，隐隐传来！紧接着，百乐门主建筑方向，猛地传来一片更加混乱、更加惊恐的尖叫和骚乱！警笛声由远及近，凄厉地划破了夜空！

爆炸？！

沈曼青和我几乎是同时脸色剧变！

是“影子”的报复？还是他雇主的手笔？为了制造混乱，还是……为了灭口？！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混乱，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最后一点冷水，瞬间打破了休息室内令人窒息的平衡！

沈曼青的眼神猛地一厉！在那千分之一秒的决断时刻，她做出了选择！

她抵在我太阳穴上的枪口，没有移开，但那股一触即发的杀意，却如同退潮般骤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冷、更硬、带着破釜沉舟意味的决绝！

她猛地收回手臂，柯尔特在她手中划过一个利落的弧线，枪口瞬间调转，指向了休息室唯一的门口！那里，阿强魁梧的身影正带着几名手下，一脸惊怒地冲了进来，显然是被爆炸声惊动。

“别动！”沈曼青的声音如同冰锥，瞬间钉住了阿强等人的脚步，“守好这个门！任何人靠近，格杀勿论！”

阿强等人被她身上骤然爆发的、属于军统高层铁血组长的强大威压震慑，下意识地停住，警惕地看着她，又焦急地看向我。

沈曼青不再理会他们。她猛地转回头，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眼睛再次锁住我，动作快如闪电！她没有去抢我暗袋里的胶卷，而是——一步跨到我面前，冰冷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把攥住了我按在暗袋处的手腕！

她的力气极大，捏得我腕骨生疼。然后，她用力将我的手，连同我按着的那个暗袋里的硬物，狠狠地按在了她自己平坦紧实的小腹上！隔着两层布料，她的西装套裙和我的旗袍，那冰冷坚硬的胶卷盒轮廓清晰地印在我们紧贴的身体之间！

这个姿势极其暧昧，又充满了剑拔弩张的张力！她几乎将我半圈在怀里，灼热的呼吸带着硝烟味喷在我的额角。

“听着，白玫，”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急促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子弹射入我的耳膜，“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钥匙’现在在我们两个身上！想解开这团乱麻，想揪出幕后的人，你只能信我这一次！没有第二个选择！”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现在，告诉我，‘影子’刚才，到底想要什么？他口中的‘钥匙’，具体指什么？！” 她的追问如同审讯，带着急迫的穿透力。

门外，警笛声、爆炸后的骚乱声、人群的哭喊声，如同汹涌的潮水，不断冲击着这间狭窄的休息室。死亡的阴影并未散去，反而因为这场爆炸变得更加浓重和扑朔迷离。

我和沈曼青，这对注定纠缠的宿敌，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影子”的威胁，以一种极其诡异而紧密的方式，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那个冰冷的胶卷盒，此刻正紧紧贴在我们身体相触的地方，像一个滚烫的秘密，一个致命的筹码，也是我们此刻唯一的、脆弱的同盟信物。

她攥着我手腕的力量没有丝毫放松，身体传递过来的紧绷感和灼热温度，清晰地告诉我：合作，是此刻唯一的生路。但这条生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之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