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青——不,“青鸟”——冰冷而沉重的身体倒在我的臂弯里,那股混合着硝烟、血腥和冷冽皂角香的气息变得微弱。她后腰伤口的血,温热粘稠,正透过深灰色的西装布料,不断洇开,染红我的指尖和手臂。月光下,她的脸白得像一张浸透的纸,嘴唇毫无血色,呼吸轻浅得几乎感觉不到。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我的神经。追捕我的军统“黑寡妇”,竟是三年前传说中早已牺牲的传奇卧底“青鸟”?我拼死守护的名单是精心设计的诱饵?而她身上,竟然藏着足以颠覆整个军统上海站、引爆一场腥风血雨的“鼹鼠”名单?!
“青鸟”……这个名字在组织的绝密档案里,代表着最高的忠诚、最深的潜伏和最悲壮的牺牲。三年前,她最后一次传回的情报是关于一次针对军统高层的绝密行动,随后便如同石沉大海,所有联系彻底中断。所有人都以为她暴露了,牺牲了,被抛尸黄浦江或者更隐秘的角落……谁能想到,她竟然活了下来,爬到了军统上海站特别行动组组长的位置!这三年来,她经历了什么?如何在群狼环伺中活下来?又是如何找到并保护这份致命的名单?
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翻腾,但此刻,最迫在眉睫的是她的命!
血!必须立刻止血!
我强迫自己从巨大的冲击中抽离,环顾这废弃咖啡馆的狼藉。桌椅破碎,杂物堆积,灰尘弥漫。组织撤离时虽然匆忙,但为了应对极端情况,总会留下一些应急物资。我记得……在吧台后面那个上锁的小储藏室里!
我小心翼翼地扶着昏迷的沈曼青,让她靠墙半躺下。她的身体软绵绵的,毫无支撑力,仿佛一尊即将破碎的瓷偶。我迅速冲到吧台后,借着微弱的月光,摸索着储藏室门上的锁。没有钥匙!情急之下,我抄起旁边一把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椅,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把老旧的挂锁!
哐当!哗啦!
刺耳的金属撞击和碎裂声在死寂中格外惊心!挂锁应声而断!我猛地拉开吱呀作响的铁门,一股更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堆满了废弃的酒瓶、发霉的咖啡豆袋和一些破布。我疯了一般翻找,终于在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的破木箱里,找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急救包!感谢组织未雨绸缪的惯例!
我抱着急救包冲回沈曼青身边。她的呼吸似乎更微弱了,身下的血渍范围还在扩大。时间就是生命!
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解开她深灰色西装外套的扣子,然后是里面被血浸透的白色丝质衬衫。当布料被揭开,露出后腰那个狰狞的伤口时,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是枪伤!至少不是子弹直接贯穿造成的!伤口靠近左侧后腰,位置很深,边缘皮肉翻卷,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撕裂状,周围有大片淤青和肿胀,像是被某种带有棱角的钝器或者爆炸碎片近距离猛烈冲击造成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渗出暗红色的血液,染红了她的肌肤和身下的地板。
是爆炸?!在百乐门?还是更早之前?这伤绝不是“影子”造成的!是谁?军统内部的人?还是……其他势力?
顾不上细想,我撕开急救包,拿出消毒酒精、止血粉和绷带。没有麻药,我只能硬着头皮上。冰冷的酒精倒在伤口上,昏迷中的沈曼青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痛苦呻吟,眉头死死地拧在一起,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忍着点……”我低声说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手下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顿。止血粉像不要钱一样洒在狰狞的伤口上,暗红色的粉末瞬间被涌出的鲜血浸透、冲散。血,流得太凶了!必须加压包扎!
我用厚厚的纱布叠成块,死死按在伤口上,然后用绷带一圈圈紧紧缠绕她的腰腹,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试图用压力止住那汹涌的生命之流。她的身体在我的按压下微微痉挛,冰冷的手无意识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我的皮肉里,带着濒死般的绝望力量。
“坚持住!青鸟!坚持住!”我一遍遍在她耳边低吼,不知道是在命令她,还是在给自己打气。汗水混合着血水,从我的额角滑落。
终于,在更换了第三块被血浸透的纱布后,那汹涌的出血似乎被强大的压力暂时遏制住了,变成了缓慢的渗血。紧绷的绷带下,她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些。我瘫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手臂上被她掐出的血痕火辣辣地疼。
月光惨白,照着这破败的空间,照着昏迷不醒的“青鸟”,照着桌上那两枚开启的胶卷盒——一枚空空如也,像一场巨大的讽刺;一枚躺着足以搅动上海滩风云的致命名单;还有那枚开启一切的微型钥匙片。
我疲惫的目光落在沈曼青苍白而痛苦的脸上。三年前,“青鸟”人间蒸发。三年后,“沈曼青”强势归来,成为军统利刃。这三年,她如何熬过?如何在敌人的心脏里生存?如何获取信任,爬到如此高位?又是如何在重重监视下,找到并保护这份名单?
那份名单……我看向桌上那卷纤细的深褐色胶卷。军统上海站内部所有潜伏的“鼹鼠”!这不仅仅是名单,更是一颗威力无穷的炸弹!一旦引爆,整个上海的情报格局将天翻地覆!难怪“影子”和他的雇主如此疯狂!他们想要销毁它?还是……想要利用它?
“青鸟”的任务是找到它并保护它的联络人……也就是保护我。可这三年来,她从未与我联系过。是找不到?还是不敢?或者……她自己也深陷巨大的危险,无法脱身?她的伤,是否与此有关?
“钥匙……”昏迷中的沈曼青突然发出一声极其模糊、如同梦呓般的低语,眉头痛苦地蹙紧,“……‘信天翁’……快……来不及了……”
信天翁?!又一个代号!这个代号极其陌生,从未在组织的任何记录中出现过!是她的上级?是名单上的关键人物?还是一个……陷阱?
我的心猛地揪紧!来不及了?什么来不及了?是“影子”和雇主的追杀?还是名单本身关联的某个迫在眉睫的危机?
就在我试图从她破碎的呓语中捕捉更多信息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从咖啡馆那扇布满裂纹的临街橱窗外传来!
像是一颗小石子,精准地砸在玻璃上!
我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我猛地扑向窗边,身体紧贴着墙壁,只露出一只眼睛,透过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玻璃裂纹,极其谨慎地向外窥视。
昏暗的街道对面,一棵巨大的法国梧桐树下,阴影浓重。一个模糊的人影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融入夜色的雕塑。那人影似乎朝咖啡馆的方向微微抬了一下手,然后,迅速转身,消失在树影更深处的黑暗里,快得如同鬼魅。
没有看到脸,但那身形轮廓,那如同幽灵般消失的方式……
是“影子”?!他果然没走远!他在监视!刚才那一下,是警告?是挑衅?还是……某种联络信号?!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找到这里了!他知道我们藏在这里!“梧桐”咖啡馆,这个废弃的联络点,对于“影子”和他背后的雇主来说,显然并非秘密!
危机从未解除,反而因为“青鸟”的重伤昏迷和那份暴露的致命名单,变得更加凶险万分!窗外是无处不在的杀机,窗内是命悬一线的同伴和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
我缓缓退离窗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目光在昏迷的沈曼青、桌上的致命名单和那扇仿佛随时会被死亡破开的窗户之间来回逡巡。
“信天翁”……“来不及了”……
“影子”在暗处虎视眈眈……
“青鸟”命悬一线……
下一步,该怎么办?如何带着重伤昏迷的她,在杀手的眼皮底下,带着这份烫手的名单,找到那个神秘的“信天翁”?或者……在“来不及”之前,阻止那未知的巨大危机?窗外的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吞噬着一切光亮,也隐藏着无数致命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