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影子”如同跗骨之蛆，在黑暗中对“梧桐”咖啡馆投下死亡的阴影。那颗砸在玻璃上的石子，像一颗冰冷的子弹，击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他就在外面，像一只耐心的蜘蛛，编织着致命的网，等待着我们耗尽力气或露出破绽。

沈曼青——青鸟——依旧昏迷不醒，靠在我用破布和废弃麻袋勉强堆成的简陋“床铺”上。她的呼吸微弱而灼热，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显然是伤口感染引发了高烧。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动着绷带下狰狞的伤口，那暗红的血渍如同不祥的印记，在惨淡的月光下缓慢地洇开。她口中的呓语时断时续，破碎的词句如同散落的密码：“钥匙……‘信天翁’……码头……子夜……来不及……”

码头？子夜？！

这两个词如同闪电劈开迷雾！时间！地点！“信天翁”的接头点？还是……那份名单必须送达或销毁的最后时限？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子夜！现在离子夜还有多久？我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夜色浓重如墨，无法判断准确时间。但直觉告诉我，时间正在飞速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是致命的延误！

“来不及了……”青鸟昏迷中的呓语如同冰冷的丧钟，在我耳边敲响。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行动！带着昏迷重伤的她，在“影子”的监视下，突破封锁，在子夜前赶到码头！这几乎是天方夜谭！但坐以待毙，等待我们的只有被“影子”收割，或者被名单引发的更大风暴碾碎！

目光扫过这破败的咖啡馆。武器？只有我藏在身上的一把勃朗宁，弹匣不满。沈曼青的柯尔特在刚才的混乱中不知去向。交通工具？没有。帮手？阿强他们生死未卜，联系不上。唯一的“优势”，是桌上那份足以引爆一切的“鼹鼠名单”，和那个开启它的微型钥匙片——这与其说是优势，不如说是催命符！

我的视线最终落在青鸟苍白痛苦的脸上。她的西装外套被我解开，露出里面被血浸透又被**草包扎的衬衫。一个念头，疯狂而大胆，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

伪装！

军统上海站特别行动组组长沈曼青！这身皮，就是此刻最大的护身符，也可能是唯一的通行证！只要……能让她“醒”过来，哪怕只是片刻！

我冲到吧台后，在急救包里疯狂翻找。没有强心剂，没有兴奋剂，只有一些基础的消炎药和……一瓶浓度极高的外用消毒酒精！我咬咬牙，拿起那瓶刺鼻的液体。

回到青鸟身边，我拧开瓶盖，浓烈的酒精味瞬间弥漫开来。我撕下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浸透冰冷的酒精。然后，心一横，将这块湿冷的、散发着强烈刺激气味的布条，用力地按在了她滚烫的额头和高烧的脸颊上！

“呃——！” 巨大的刺激让昏迷中的青鸟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痛苦而短促的抽气！她的眼睛骤然睁开！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焦距，只有一片燃烧着混沌火焰的茫然和极致的痛苦！她的瞳孔在月光下急剧收缩，身体因为剧痛和冰冷的刺激而剧烈地颤抖！

“沈曼青！”我死死按住她挣扎的肩膀，声音如同钢针，试图刺穿她高烧的混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看着我！我是白玫！听我说！码头！子夜！‘信天翁’！任务！你的任务还没完成！”

“码……头……”她涣散的瞳孔似乎有瞬间的凝聚，嘴唇翕动着，重复着这个关键词，但眼神依旧混乱不堪，巨大的痛苦让她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对！码头！子夜！”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进她的意识，“现在，你必须站起来！以军统上海站特别行动组组长沈曼青的身份！外面有杀手，但我们有任务！最高优先级的任务！涉及……‘鼹鼠’名单！” 我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这是她刻入骨髓的使命。

“名单……”她的眼神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似乎被这沉重的字眼刺激到了核心，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青鸟”的锐利光芒在混沌中艰难地闪现，随即又被痛苦吞噬。

“站起来！”我几乎是嘶吼着，猛地将她半扶半拽起来！她的身体软得像面条，全靠我支撑着才没有瘫倒。剧烈的动作撕裂了伤口，绷带下立刻渗出新的鲜红！她痛得浑身痉挛，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渗出血丝，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额头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

但奇迹般地，那深入骨髓的职责感和强大的意志力，似乎在高烧和剧痛的夹缝中，硬生生挤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她的眼神虽然依旧涣散痛苦，但身体却在我的支撑下，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住了！

“走……走……”她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身体的重心几乎完全压在我身上，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冷汗浸透了她的鬓角，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成了！虽然只是片刻的、脆弱的清醒！

我迅速将她的西装外套给她披上，勉强遮住腰腹间骇人的绷带和血渍。又将她凌乱的头发草草拢了拢，试图让她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然后，我拿起桌上那卷致命的真名单胶卷和微型钥匙片，塞进自己最贴身的口袋。那个空了的假名单盒子，则被我随意地丢在角落的杂物堆里。

最后，我深吸一口气，拔出了勃朗宁，子弹上膛。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混乱的思绪稍微沉淀。我架着几乎完全失去意识、只靠本能和最后意志支撑的沈曼青，一步一步，沉重地挪向咖啡馆的后门。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她的体重，伤口的痛楚，高烧的虚弱，如同三座大山压在我肩上。门外，是“影子”布下的死亡陷阱。门内，是随时可能彻底崩溃的同伴。

我侧耳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凝神倾听。后巷一片死寂，只有夜风吹过垃圾堆的呜咽声。但这死寂，反而更令人心悸。“影子”一定在某个黑暗的角落，如同毒蛇般蛰伏着。

不能犹豫了！子夜的倒计时如同悬顶之剑！

我猛地拉开后门插销，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拖着沈曼青冲了出去！凛冽的夜风瞬间灌入，带着垃圾的腐臭和浓重的湿气。昏暗的路灯在狭窄的后巷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

就在我们踏出后门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撕裂了死寂！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几乎是擦着我的耳际飞过，狠狠钉在身后的门框上，木屑飞溅！

“影子”动手了！位置……左前方，那堆高高的废弃木箱后面！

我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大脑！我猛地将沈曼青向右侧一堆破旧麻袋后推去！同时自己借着反作用力向左侧扑倒！

噗！噗！

又是两颗子弹精准地射在我们刚才站立的位置，溅起两团尘土！

“呃！”沈曼青被我猛地一推，重重摔在冰冷的麻袋上，剧痛让她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身体蜷缩起来，刚刚凝聚的那点意志瞬间被击溃，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

“沈曼青！”我嘶吼着，躲在左侧一个翻倒的铁皮垃圾桶后面，勃朗宁的枪口指向子弹射来的方向，心脏狂跳如擂鼓！麻袋堆只能提供极其有限的掩护，沈曼青暴露在那里，随时可能成为靶子！

“影子”的枪法极其刁钻，显然想逼我出来，或者直接解决掉失去行动能力的沈曼青！不能再拖了！必须反击！必须引开他！

我猛地从垃圾桶后探出半个身子，朝着木箱方向连开两枪！

砰！砰！

枪口焰在黑暗中一闪即逝。我的射击更多是威慑和压制，不求命中，只求争取一丝喘息之机！

果然，“影子”的子弹立刻还击过来，打得我藏身的垃圾桶叮当作响，火星四溅！

就是现在！

我趁着火力被吸引的瞬间，猛地从掩体后窜出，不是冲向沈曼青，而是朝着与麻袋堆相反的方向——后巷更深处的黑暗狂奔！同时扯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尖锐而凄厉的、模仿巡捕房警哨的呼哨声！

“呜——呜——！”

刺耳的哨音在狭窄的后巷里回荡，瞬间打破了夜的沉寂！

“影子”的射击果然停顿了一瞬！他似乎也在判断这突如其来的“援兵”是真是假！这宝贵的零点几秒！

我头也不回地狂奔，将所有的速度爆发到极致，目标是将“影子”引离沈曼青所在的位置！风声在耳边呼啸，死亡的寒意紧追不舍！

砰！

一颗子弹几乎是贴着我的小腿飞过，灼热的气浪烫得皮肤生疼！他反应过来了！

但我的目的已经部分达到！他的注意力被我吸引了！沈曼青那边暂时安全！

就在我即将冲入前方一个堆满废弃家具的、更黑暗的岔路口时——

吱——嘎——！

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伴随着一道雪亮的车灯光柱，如同利剑般猛地从岔路口前方的街道上横扫过来！瞬间将后巷照得如同白昼！

一辆黑色的、没有悬挂任何牌照的福特轿车，如同幽灵般横在了路口！车门猛地打开！

“上车！”一个嘶哑、急促、却带着一丝熟悉感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