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

刺眼的车灯如同审判之光，瞬间将我钉在原地！狂奔的惯性让我几乎撞上那冰冷的黑色车头！那辆幽灵般的福特轿车横亘在狭窄后巷的出口，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死亡之门！

“上车！”

驾驶座传来的嘶哑命令，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那声音……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急促和……一丝极其模糊的熟悉感？！

是谁？！是“影子”的同伙？还是……另一股势力？或者是……陷阱？！

死亡的直觉让我浑身汗毛倒竖！身后，“影子”的脚步声和子弹破空声如同跗骨之蛆般紧追而来！他没有被我的哨音完全迷惑！

砰！砰！

子弹呼啸着射在我脚边不远处的水泥地上，溅起刺目的火星！

没有时间思考了！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沈曼青还倒在后面生死不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借着雪亮的车灯光柱，我猛地瞥见了驾驶座上那张一闪而过的侧脸！

一张黝黑、布满风霜沟壑的脸！额角一道狰狞的旧疤在强光下异常醒目！一双深陷的眼窝里，此刻燃烧着焦灼的火焰！

是他？！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开混乱的记忆——老周！组织上以前在码头区的一个资深交通员！三年前“青鸟”失踪后不久，他也因一次接头点暴露而销声匿迹，组织内部判定为牺牲！他竟然还活着？！

“快！玫丫头！没时间了！” 老周的声音嘶哑而急迫，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他猛地推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老周？！” 巨大的震惊让我脱口而出，但身体的本能已经做出了选择！信任！此刻，这突然出现的、组织内部的老同志，是唯一的生路！

我猛地调转方向，不再冲向岔路口的黑暗，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扑向那扇敞开的车门！同时朝着沈曼青倒地的方向嘶吼：“沈组长！这边！”

“影子”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的射击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停顿！就是这致命的零点几秒！

我像炮弹一样撞进副驾驶座！几乎在同一瞬间，老周猛踩油门！福特轿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轮胎疯狂摩擦地面，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前窜出！

“带她走！” 我朝着车窗外沈曼青的方向再次嘶喊，同时拔出手枪，朝着“影子”可能藏身的木箱方向疯狂射击！

砰！砰！砰！

枪口焰在疾驰的车窗边闪烁！子弹打在木箱和墙壁上，溅起一片碎屑！我的射击不是为了命中，只为了压制和干扰！给老周争取时间！

老周的车技极其狂野！狭窄的后巷在他手中如同赛道！福特轿车以近乎失控的姿态甩尾、漂移，险之又险地擦着堆积的杂物和墙壁冲向前方！车灯扫过沈曼青倒地的位置——只见那个蜷缩的身影，在老周精准而冒险的甩尾贴近时，驾驶座的车门被猛地推开！一只青筋毕露、布满老茧的大手闪电般探出，如同铁钳般抓住了沈曼青的手臂！

“呃啊！”巨大的拉扯力让昏迷中的沈曼青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老周低吼一声，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硬生生将半昏迷的沈曼青拖拽起来，像塞麻袋一样，粗暴而迅猛地拖进了后座！

车门砰然关上！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行云流水，快得令人窒息！显示出老周绝非普通交通员的身手和决断！

几乎就在车门关上的刹那——

噗！噗！噗！

一串子弹如同毒蛇吐信，狠狠咬在福特轿车刚刚驶离的路面上和车门上！留下数个冒着青烟的弹孔！其中一颗甚至击穿了后车窗玻璃，留下一个蛛网状的破洞！

“影子”追来了！他的反应快得惊人！

“坐稳！”老周嘶吼着，猛打方向盘！福特轿车如同受伤的野兽，咆哮着冲出后巷，一头扎进了外面稍显宽阔、但依旧昏暗的街道！车尾因为剧烈的甩动而左右摇摆，几乎失去控制！

我死死抓住车顶的把手，身体被巨大的离心力狠狠甩在车门上！后座上，沈曼青的身体因为剧烈的颠簸和甩动而痛苦地翻滚、撞击，发出压抑不住的呻吟，绷带下渗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破旧的后座皮椅。

透过后视镜，我看到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也从后巷口冲出，动作迅捷无比，正朝着我们疾驰的方向狂奔！他手中似乎还握着枪！

“甩掉他！去码头！”我朝着老周嘶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知道！”老周的声音异常凝重，油门几乎踩到了底！福特轿车在空旷的午夜街道上狂飙，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他显然对法租界的地形烂熟于心，不断在小巷和稍宽的马路上穿插、急转，试图利用复杂的地形甩掉身后的追兵。

后视镜里，“影子”的身影在几次急转弯后似乎被拉开了一段距离，但他如同附骨之疽，始终死死咬在后面！他的奔跑速度简直非人！

“老周！你怎么……”我刚想问他如何脱险、如何找到我们，却被后座沈曼青一声痛苦到极致的抽气打断。

“呃——！”她猛地蜷缩起来，身体剧烈地痉挛，脸色由惨白转为一种可怕的青灰色，呼吸变得极其困难，如同破旧的风箱！

糟了！剧烈的颠簸和刚才粗暴的拖拽，让她的伤口彻底崩裂了！内出血？还是伤到了内脏？

“她不行了！”我惊恐地回头，只见沈曼青身下的座椅已经被大片的鲜血浸透！她的意识再次陷入深度昏迷，生命体征正在飞速流逝！

“可恶！”老周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狠狠咒骂一声，额角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撑住！马上到！”

福特轿车如同发疯的公牛，冲过寂静的街道，将一座座沉睡的欧式建筑甩在身后。远处，黄浦江沉闷的汽笛声变得清晰，带着江风特有的湿咸气息扑面而来。码头区快到了！

然而，就在我们即将冲入通往码头的主干道时——

呜——呜——呜——！

凄厉刺耳的警笛声，如同鬼哭狼嚎般，骤然从前方和侧翼的街道上响起！数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夜幕，瞬间锁定了我们这辆疯狂逃窜的黑色福特！

巡捕房！还有……军统的车？！

几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和涂着巡捕房标志的警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不同的路口猛地冲出，形成合围之势，硬生生将我们通往码头的道路彻底堵死！黑洞洞的枪口从车窗探出！

“停车！立刻停车！接受检查！” 高音喇叭里传来严厉的、带着上海口音的呵斥。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车内还有一个命悬一线的重伤员！

完了！彻底被包了饺子！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子夜码头的希望，在探照灯刺眼的光柱下，显得如此遥不可及。

“啊！”老周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凶光！他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油门反而踩得更死！福特轿车发出濒临解体的咆哮，如同失控的钢铁巨兽，朝着前方由军统和巡捕房车辆组成的钢铁路障，决绝地、疯狂地撞了过去！

“抓稳——！”

老周的嘶吼声淹没在引擎的咆哮和呼啸的警笛声中！他选择了最疯狂、最惨烈的突围方式——硬闯！

我死死闭上眼睛，身体绷紧，准备迎接那毁灭性的撞击！

就在车头即将撞上最前面一辆军统雪佛兰的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远比百乐门那声更近、更猛烈的爆炸，突然从码头方向传来！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瞬间映红了半边夜空！强烈的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如同无形的巨拳，狠狠砸在飞驰的福特轿车上！

轰隆！

挡风玻璃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车身被冲击波掀得几乎离地！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和玻璃破碎声响成一片！

前方围堵的军统和巡捕房车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冲击得东倒西歪，阵型大乱！惨叫声、惊呼声、车辆警报声响彻夜空！

混乱！致命的混乱降临了！

老周凭借着惊人的反应和车技，在车辆失控的边缘猛地扭转方向盘！福特轿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险之又险地擦着一辆被冲击波掀翻的警车残骸，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从被爆炸撕开的混乱防线缺口处，朝着火光冲天的码头方向，亡命冲去！

爆炸的火光在车窗外疯狂跳跃，映照着老周那张布满疤痕、写满决绝的脸，映照着后座沈曼青被鲜血染透、生死不知的身躯，也映照着我眼中那劫后余生的惊恐和更深的不安。

子夜已至。

码头的爆炸是信号？是毁灭？还是……“信天翁”的登场？

而那个如同幽灵般紧追不舍的“影子”，是否也被这爆炸的狂澜暂时阻挡？